陈观澜的语气一转,又道:“但草民毕竟地位卑微,所能知晓的也极其有限,并不知道究竟是哪些官员参与了这等贪腐勾当,又有哪些官员洁身自好。”
“至于那些参与的官员,又究竟贪墨了多少钱财,我更是无从得知。”
“此前,草民也曾写信给河南巡抚和巡按衙门,希望能检举告发这些贪赃枉法的行径。”
“不料,在给巡抚和巡按衙门寄出检举信没多久,我便遭到了官吏们疯狂的追捕。”
他眼中闪过一丝劫后余生的恐惧:“若不是草民见势不妙,提前躲藏起来,恐怕现在早已变成一具冰冷的尸首了。”
“现在,那些官府的人,竟公然宣称草民在黄河溃堤后的特殊时期,扰乱灾民,煽动闹事,横行不法,已经将草民列为通缉犯,大肆追捕。”
陈观澜的声音颤抖着,满是浓浓的悲愤:“官府衙门甚至还放出话来,说什么‘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一旦抓到草民这种在洪灾时期制造混乱、行不法之事的人,便会当场格杀勿论,无需审判!”
他双膝一软,眼直直地跪在了朱允熥面前:“草民如今已是走投无路,还请大人务必救我一命!”
朱允熥闻言,心头猛地一震,怒问道:“他们竟敢滥杀无辜?”
陈观澜神色愕然,似乎对朱允熥的惊讶感到不解,反问道:“有何不敢?”
“黄河溃堤,数百万灾民流离失所,其中自然不乏趁火打劫、鸡鸣狗盗,乃至烧杀抢掠之辈。”
他语气平静地陈述着残酷的现实:“趁乱而起的人,自然不在少数。”
“官府为了维护灾区的治安稳定,本就会对作乱之人严加惩处。”
“上至朝廷,下至百姓,都觉得这样做理所应当,天经地义。”
“将我这种胆敢告发官吏的人,当作是乱贼顺手杀掉,这在那些官吏看来,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他们又有什么不敢的?”
朱允熥顿时哑然。
陈观澜的话直指人心,这确实是事实。
朱允熥回想起自己在政务处递交的简报上,看过河南巡抚郑鸿渐和巡按赵清直发给朝廷的紧急电文。
电文内容正是陈述要在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请求朝廷授权河南各级地方官府,对抗洪救灾期间作乱之人予以严厉惩戒,严重者可立即处死。
政务处的批复自然是同意了。
毕竟,大灾过后,有人趁机滋事作乱,也是难以避免的。
在这种特殊时期,朝廷必然会采用重典来压制混乱。
朱允熥当时审阅简报时,也认为此授权并无不妥。
然而,如今看来,河南地方官府衙门的官员们正是利用政务处的这项授权,将那些试图告发他们罪行的百姓,也趁机全部残忍杀害,以绝后患。
陈观澜观察着朱允熥的神情,又接着道:“从此地向西北方向行进约莫二三十里,还有一处灾民聚居点。”
“河南按察使衙门外派了官吏,在那里设立了临时的办事点,那里每天都会斩杀一批所谓的‘犯人’。”
他的声音里一丝不寒而栗:“办事点的外面,现在还挂着几百颗人头呢!”
“大人如若心存疑虑,前往一看便知。”
朱允熥听闻此言,大吃一惊,愤怒道:“他们竟然杀了这么多人?!”
“大灾之后,官府衙门为防止有人趁机作乱,都会施以严刑酷法,以震慑不法分子,这已是由来已久的惯例。”
陈观澜举例道:“诸如有人趁着灾情,调戏妇女,又或是偷盗钱财,放在平日里,衙门发现后,顶多会将人抓起来打一顿板子,再戴枷示众,再或是责令其交纳钱财罚款了事。”
“但若是在大灾发生后的特殊时期,这些罪行都可能被直接判处死刑,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凭心而论,也唯有这般雷霆万钧的重拳出击,才能迅速将混乱的灾区治安稳定下来。”
他叹了口气,道:“要不然,那些心怀不轨,意图趁着灾情大肆作乱之人,必将灾区搅得鸡犬不宁,救灾也无法顺利展开卷。”
陈观澜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愤恨与无奈,道:“只不过,那些官员们,却顺手将我们这些胆敢告发他们罪行的人,也一并残忍杀害了!”
“衙门的官差们每天四处巡逻,一旦抓到人,便会直接押往那处办事点处死。”
他指了指西北方向,道:“他们通常都集中在夕阳落山之前,将一天里抓到的犯人进行斩杀。”
“大人若现在赶过去,或许正好还能看到那一幕。”
朱允熥听罢,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好,那我们立刻过去看看。”
陈观澜脸上却流露出一丝担忧,踌躇道:“大人,草民是被官府通缉之人,一旦被官府的人发现,也会被抓去斩首示众……”
不等他说完,朱允熥便直接打断道:“你放心,本官带你过去,自会护你周全,无人能动你一根汗毛。”
“谢大人!”陈观澜他连忙拱手深拜,感激涕零。
随后,朱允熥一行人便在陈观澜的引领下,迅速向着西北方向前进。
就这样一路风尘仆仆,兼程赶路,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抵达了另一处灾民安置点。
这里的帐篷数量,比之前那处地方明显多了不少,显得更为规整有序。
许多帐篷前甚至还竖立着旗杆,上面迎风飘扬着大明的龙旗,庄严而肃穆。
更引人注目的是,许多帐篷的门前都悬挂着牌匾,上面清晰地写着各官府衙门的名称。
原来黄河溃堤之后,许多地方官府衙门的原有建筑也被洪水淹没损毁,他们只能迁到这些聚居点的帐篷里临时办公,以便继续处理政务和赈灾事宜。
此际,在这些帐篷的前方,官兵们已用绳索围出了一个巨大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