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神的尸骨躺在世界树下,白色的肋骨化作雪山的脊梁,血液和泪水是融化的雪水,在沟壑纵横的山野间涌流成江河湖海。
祂目击愚顽的山民祭祀祈福,眼角落下一滴泪,在雪地上开出冰蓝色的花。无情无欲的神明第一次感到悲伤,残余的生机在祂的腹部郁结,孕育成新的生灵。
那是祂最后的孩子,自从降生便继承祂遗留的意志和权柄。掌管海洋的神明从祂的躯壳中涌出,顺着川河奔流入海,开辟不受诸神掌控和注视的禁域。
旧神的时代至此宣告终结,祖神的存在成为湮没的历史。海神作为祂惟一的信徒,被视为祂的眷属和化身。】
【身份牌堕落救世主】
……
傅决孤身一人行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看着视线右上角的【堕落救世主】牌由逆位翻转成正位,原本的历史片段被替换成一段久违的文字。
他知道,他将要见到故人了。当然,不是现在。
梦的前夕往往是混乱的,充斥血腥和恐怖。旧死的鬼怪和新死的残尸从冰层下爬出,一个接一个地冲向傅决,眼底流淌着血泪,口中发出痛苦的嘶吼。
“傅决,我们明明那么信任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们?”死在副本中的玩家伫立如墓碑,阴恻恻地注视着他。
“前辈,这一定不是真的……您怎么可能会害我呢?”诡异调查局的年轻调查员浑身是血地向他的脚下蠕动,抓住他的脚腕。
“会长,救救我们啊……我们不想死,求求您救救我们……”昔拉公会的成员扭动身躯,如同被蛛丝缠络的昆虫。
鬼怪们伸出手爪,携着浓郁的血腥气袭向傅决的面门。他们撕扯他的西装,刮破他的皮肤,啃咬他的血肉,有如对待仇雠。
饶是如此,傅决依旧岿然不动,仿佛灵魂早已升入高维,淹留此地的不过是蜕下的躯壳。
他微微抬手,赤金色的命运之骰飞向高空,巨大的轮盘虚影在虚空中旋转,骰子落下,在权杖七的刻度定格。
“这是不属于你们的命运。”
庄严的宣判平静地响起,所有欲要靠近的鬼怪仿佛触及无形的屏障,尽数倒伏在地。
血肉残肢被抛上高天,又化作血雨漫天泼洒,傅决迎着血雨漫步,脸上溅满血色,平添几分肃杀。
他踏过满地残骸,径直前行,目标明确地走向冰川林立的冰原,在锃亮如镜面的冰壁前停步。
冰中映着一道模糊的人影,穿一身白西装,无框眼镜下眉眼柔和而悲悯。
“林决。”傅决唤那人的名字。
林决抬眼看向傅决,微微晃神,目光中织起疑惑:“傅决,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不是说了让你留在营地,不要随意走动吗?”
他发出一问,又自行否决道:“不,你不是傅决,根据已有线索,我在镜中看到的应该是另一条世界线的我,所以你是我……但你为什么会是傅决的模样?”
傅决波澜不惊地注视着青年,淡淡道:“以你的智量和慧度,结合已知信息量,推测出问题的答案并不困难。
“【堕落救世主】的效果为‘使已故之人的灵魂在持有者的躯壳中复生,并作为新世界线的救世主参与游戏’,傅决在你死后发动了身份牌效果,复活了我。”
他歪了歪头,看向林决的目光带着探究:“你向我提问,是希望在不引发我警觉的前提下侧面获得更多信息吗?
“但在我的记忆库中,这个时空的你对他者的戒备程度远低于平均值,前推论为否命题。
“所以,你是不愿意相信你以逻辑推理得出的答案吗?”
“好吧,我现在相信你确实是我自己了。虽然不知道我究竟经历了什么,竟然会变成你这种人机模样……”
林决略带幽默地说着,笑容发苦:“既然你出现在了这里,和我对话,那么足以证明我失败了,2014年1月1日的这次最终副本无人生还。
“但你偏偏还活着,这就形成了悖论。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傅决忽略前一个问题,用一成不变的语调继续说了下去:“这条世界线的我并没有你所在时空的具体记忆,在我的视角中,我死于落日之墟的诸神黄昏,并在傅决的躯体中醒来。出于信息共享原则,我需要你向我描述你所经历的细节。”
林决的眼中闪过异色:“原来是这样么?竟然连记忆都抹除了,我不得不怀疑最终副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局啊。”
他评价一句,条理清晰地复述了一遍从在山下客栈聚首到在山上迷路期间发生的事,笑道:“我原本打算在天亮的那一刻自尽,并在死前杀死周可,也算为民除害。可我们似乎被困在了无穷无尽的黑夜里,许久等不到天明。并且现在看来,我的死似乎并不能推动最终副本的通关。”
“未必。”傅决微微摇头,“第二种可能性,即你我所处的两条世界线相互平行,不存在因果承接关系。最终副本直到2035年才正式开始。”
林决略微颔首:“我明白了,在这种可能性中,我自从二十二年前被卷入最终副本,状态便被封存了,直到你来,我才被唤醒。所以你需要我怎么做?”
“留下周可。”傅决垂眼看向脚下的冰花,一字一顿道,“他会是撬动局势天平的最重要的一块砝码。”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他们是同一个人,骨子里都极端理性,身处最终副本的大局之中,个人的喜怒哀乐将被最大限度压缩,留下的只有对局势的冷静分析。
不会有寒暄,不会有质疑,不会有废话,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交换信息,完成布局,是二十二年前的林决和现在的傅决共同的选择。
傅决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身后,林决冷不丁地问:“虽然知道这是浪费时间,但我还是想知道,你身上的血和脚下那些尸体是怎么回事?”
傅决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你已经知道答案了。这个副本需要我们向祖神献祭死亡和罪恶,我通过二十二年的精准筹划,杀死985629名低价值人类,作为献给雪山的祭品。”
沉默、长久的沉默……直到傅决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林决才低声道:“我不相信我会做出这种事。”
“我在二十二年前也不相信。”傅决侧过头,眼镜反射淡薄的血光,“但林决,客观事实不以主观意志为转移,二十二年后的你,的确成为了一个信奉功利主义的独裁者。”
……
另一边,齐斯握着命运怀表,一步步踏上祭坛,在那最后的祭品身边半蹲下来,伸手触了触那人的脸。
复仇的鬼怪被祖神尸骨化作的界限拦在世界的另外半边,祭坛上只有他和眼前人,以及在两人身下流溢、汇流成湖泊的鲜血。
他沉默地端详片刻,缓缓扬起唇角:“晋余生,看来你的运气不是每次都那么好,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晋余生先前一直紧闭双目,直到感受到触碰,才睁开眼,语速极快地说:“老齐,到底是什么情况?我晚上想着出去喝一杯,结果就撞鬼了,一群浑身长满玫瑰的怪物追着我跑,我不知道被哪个瘪犊子阴了一下,醒过来就被钉在这儿扮耶稣了……话说你怎么也在这个鬼地方?”
齐斯端详着晋余生的面孔,五官细节被夜色模糊,但从说话习惯和性格看,此人的确是他那个和他狼狈为奸的便宜朋友。
这人一直不怎么着调,常怀一种盲目的乐观,哪怕失血过多、半死不活了,也能笑着说几句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