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黄苦笑着连连摆手:“哎哟我的刘主席,您这话说的……是,我是不求进步了,安安稳稳干到退休就行。可我们农业农村局里,还有那么多班子副职和中层干部呢,他们总不能都跟着我原地踏步吧?以后他们的提拔使用,还不都得过组织部那一关?我这个当局长的,不能只顾自己痛快,不顾底下人的前程吧?人情世故,没办法啊。”
我听到这里,知道老黄有他的难处,便开口打断了刘超英还想继续说的话,直接对老黄说道:“黄局长,你的难处,我们理解。市里局有市里局的考虑。我们县里呢,是你娘家,肯定不让你太过为难。你就直说,依你看,我们这个事,该怎么办才好?要走个什么程序,或者达到什么条件,市里这边才有可能给予支持?”
老黄局长见我把话说到这个份上,皱着眉头想了想,说道:“李县长,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想法。这样吧,如果你们以县政府的名义,正式打个报告上来,详细说明建设冷库的必要性、规划方案和预算,如果……如果能想办法让分管的市领导,甚至在可能的情况下,让王瑞凤市长在上面签个字,表示同意和支持,那这个事情就好办多了。有了市领导的批示,我这边操作起来,也就名正言顺,对上对下都有个交代。”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县长,我得先跟你交个底,就算领导批了,眼下能争取到的资金额度估计也有限。省里的文件是指导性的,市财政也紧张,我估计啊,最多也就能给咱们县配套个四五十万顶天了。剩下的,主要还得靠县里自己想办法。”
“四五十万?”刘进京一听,声音又高了起来,“老黄啊老黄,你到了市里之后,口气是真变大了啊!四五十万都不叫钱了是吧?咱们县里,多少单位一年的办公经费都紧巴巴的!”
黄局长叹了口气,感慨道:“老刘,此一时彼一时了。咱们在东洪县的时候,觉得四五十万是天文数字。可到了市里这个层面,看看其他区县动不动就申请上百万的项目,这四五十万,确实不算显眼了。说起来,还是咱东洪的干部太老实,以前泰峰书记当家的时候,李泰峰书记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多硬气?他在东洪担任县委书记那些年,咱们县里就从来没主动跟市里伸过手,要过一分钱,逢会必讲要自力更生、艰苦创业。我当时还觉得挺自豪。但是到了市里,负责这一摊子事后,我才发现,其他九县二区,就没有不找市里伸手要钱的,而且各有各的门路,各有各的办法。哎,现在回过头看,东洪为什么这些年发展滞后,跟当初太要强、没学会跟上面争取支持,吃了亏,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啊。”
曹伟兵也颇有同感地附和道:“是啊,黄局长这么一说,还真是。以前市里领导到县里检查工作,表扬咱们最多的就是‘自力更生,艰苦创业’这八个字。现在想想,咱们东洪的干部,是不是有点傻实在了?该争取的利益,一点没争着。”
中午,我们自然是一起请老黄在市委招待所旁边的农业宾馆吃了一顿饭。饭菜不算丰盛,但酒没少喝,高粱红酒如今出了曹河新品,劲儿大。老黄局长几杯酒下肚,话也多了起来,几人说了一番之后,曹伟兵道:“老黄啊,你这农业宾馆不行啊,菜不够硬气。”
“我这也是为县里节约嘛!”
曹伟兵道:“怎么是为县里节约?”
老黄举着酒杯对我们说:“曹县长啊,我都打算硬着头皮给县里挤个四五十万出来了,这顿饭钱,总不能还让我这个市局出吧?”
我笑着举杯:“哪能呢,黄局长,这顿肯定是县里请。您能帮忙想办法,我们就很感激了。”
中午陪老黄他们喝了点酒,回到县里办公室,觉得头脑有些发胀,便用冷水洗了把脸,努力让自己清醒些。下午回到县里,我就让韩俊去把县委宣传部的刘志坤部长请到了我的办公室。
刘志坤年纪比我稍长,做事稳妥。他进门后,笑着说道:“县长,可有几天没看到你了呀?”
我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让他坐下,说道:“志坤部长,快坐。这几天净往省城和市里跑了,制药厂这事是市委于书记亲自盯着的重点项目,耽误不得,得抓紧落实。”我顿了顿,切入正题,问道:“哎,对了,最近县里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媒体记者之类的人过来?”
刘志坤闻言,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怎么没有?我印象里,这段时间前前后后,至少来了有六七家媒体的记者。这些记者啊,真的像装了雷达一样,嗅觉灵敏得很,只要发现哪里有值得深挖的新闻,就会一拨一拨地来,前赴后继,络绎不绝。”
他掏出烟,递给我一支,自己点上,继续说道:“不过,主要的压力和阻力,其实还是在市委宣传部那边扛着。据说,市委宣传部最多的时候,一天要接待、应付三拨来自不同媒体的记者。咱们县里这边,压力相对小点。来的这些记者,大多数目标也算明确,现在很多报纸杂志也走市场化了,讲究经济效益。只要沟通‘到位’,大多数还是比较好说话的,拿了……嗯,拿了补贴和车马费,了解点表面情况,也就走了。只有极少数那么一两个,看起来是铁了心要追根究底,不过县里面和市里面都做了充分准备,安排人陪着,基本上也都……嗯,妥善打发走了。”
我吸了口烟,缓缓说道:“昨天我还跟市委白部长通了个电话,她说现在最担心的,反而不是那些主动到市委宣传部报到、要求安排采访的。主要是那些不打招呼、不出示介绍信,直接深入到基层,进行所谓‘独立调查’的记者。这种,防不胜防。”
刘志坤点了点头,说道:“县长,这个情况我们也考虑到了。我们已经和县里的招待所,还有县城里几家稍微有点规模的宾馆、旅社都打了招呼,让他们留意着点,只要是外地口音、长住、又经常四处打听情况的,就要多留个心眼,想办法了解是不是记者。一旦发现可疑的,就要立即向我们宣传部门汇报,我们就会主动上门去对接,‘提供服务’。”
他想了想,补充道:“我听说,曹河县前两天就发现了两个这样的记者,一男一女,没通过宣传部,直接住进了县招待所。结果被曹河县宣传部的人发现了,找了个由头,说客房紧张要维修,硬是把他俩‘劝’走了。”
“哦?”我马上追问道,“曹河县的人把他们劝走了,那他们会不会流窜到我们县里来?毕竟,曹河县那边只是因为郑红旗副市长兼任县委书记,是当事人之一。而我们东洪县,才是田嘉明案件的直接发生地,田嘉明本身又是咱们县公安局的党委书记,是他提供子弹才造成了严重后果。我们这里的新闻点,可能更直接。”
刘志坤似乎早有准备,汇报道:“县长,这一点您暂时可以放心。我带着公安局的廖文波亲自跑了一趟,把县城里所有有能力接待住宿的单位都摸排了一遍,反复确认过。目前反馈的情况是,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一男一女记者模样的人来住宿。这说明他们从曹河县碰了钉子之后,很有可能知难而退,离开东原了,或者转到别处去了,应该不在咱们县里活动。”
我沉吟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曹河县那边有没有说,是哪个报纸的记者?”
刘志坤略作思考,拍了拍额头,回答道:“具体名字,曹河县那边的同志好像提了一嘴,我这一忙,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从首都来的,叫什么《法治日报》?还是叫什么《法律观察报》?反正是些听起来比较专业的报纸,名字都挺生疏的。应该不是咱们常见的那些大报,也不是部委直属的那些主流司法报纸。”
我心里琢磨着,《法制观察报》?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但一时也想不起太多。我对刘志坤说道:“嗯,反正多注意观察吧。田嘉明这个事,风波持续的时间也不短了,媒体来的高峰期,按理说应该也差不多过去了。”
刘志坤也随即说道:“是啊,县长。我们估计啊,基本上也不会再有什么大媒体的记者死盯着不放了。毕竟全国每天都有那么多新鲜的新闻发生,热点转换快。不可能这些记者呀,都一直围绕着田嘉明给人子弹这一个旧闻来深挖呀!他们的注意力,迟早会转移到别处去的。”
刘志坤又汇报了一些其他的宣传工作,然后便起身告辞了。
他出门之后不久,我正准备批阅桌上积压的文件,城关镇的党委书记、县委统战部部长的向建民,连门都没敲,就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了。向建民和我关系很熟,说话向来也比较直接。
“县长,可算逮着你了,这几天都没看到你人影啊。”向建民自己拉过椅子坐下,掏出烟递给我,“有不少工作要抓紧给你汇报一下。”
我接过烟,说道:“什么事,你说。”
向建民汇报道:“县长,是这么个事。县委丁书记之前介绍了一家工程公司过来,是光明区的。”
我问道:“工程公司?搞什么工程的?”
向建民说:“说是要对咱们城关镇所有的沿街门面和墙体,进行一个统一的测量和估算,要算一算,如果全部外墙统一刷上白色的涂料或者石灰,大概需要多少钱。”
我皱了皱眉:“哪里来的公司?怎么直接就跟镇里对接了?”
向建民回答说:“是光明区的一家单位,叫……好像叫光明区为民市政工程公司。说这家单位以前在光明区就承担了不少类似的市政美化项目。他们是和县爱卫会直接对接上的,是吕连群主任亲自给我打的电话,说让我们镇里和这家公司接洽一下,先做个详细的预算出来。”
“吕连群?”我追问道,“那他有没有说,这笔刷墙的钱,最后由谁来出?”
向建民说道:“哦,吕主任电话里简单跟我说了下,意思是所有的费用,他们县爱卫会来想办法承担,不用县财政和镇里出钱。”
我心里暗道,这爱卫会什么时候这么阔气了?居然能揽下这么大一笔开销?爱卫会只是个协调机构,本身并没有独立的财政预算。我沉吟了一下,说道:“建民啊,既然他们说是爱卫会出钱,他们来量一量、算一算,摸个底,对我们县里来说,也没有什么坏处。但是你要记住,即使将来真的要施工,也不一定非得指定找这家公司。咱们东洪县本土也有不少建筑企业嘛?咱们县建委包括你们城关镇,难道还找不出几个会粉刷的工程队来?未必就比光明区的公司差。”
向建民说道:“那自然是有人能干,技术肯定没问题。只是……不知道丁书记和吕主任他们到底是什么想法?万一县里就指定要用这家公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