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5章 提兵百万西湖上(一)(2 / 2)

而见李星云脸神色淡漠,张子凡脸色难看,李嗣源却是旋即又向前爬了半步:

“但草民有办法……草民愿献计!陛下不知,草民在河东,尚有一些埋藏极深的死士,只认草民一人号令,或可……或可传递消息,甚至……甚至在中原制造些许事端!还有……还有漠北!耶律剌葛虽败,但一定仍有残部不服萧砚统治,其首领曾受草民恩惠,若陛下允准,草民可设法联络,引为外援,或能牵制中原兵力!此二策若成,一定可暂缓危局!”

他气喘吁吁的说完,便充满希冀的望着李星云,手指紧紧抠着地面,又不时看向张子凡,面露期待。

“够了!”

一声沉喝如雷炸响,使得李嗣源脸色瞬白,却见张玄陵大步踏入屋内,他眉宇间那股积郁多年的怒火当下勃然而发,令人不敢逼视。

“李嗣源!”张玄陵指着李嗣源,怒喝出声,“死到临头,尚敢在此狺狺狂吠,摇唇鼓舌,妄图以龌龊之心,度陛下圣德,行挑拨离间之事,真当老夫杀不得你吗”

紧随其后的许幻亦面覆寒霜,冷声道:“李嗣源,你这些所谓计策,无异于抱薪救火,自寻死路!陛下非是朱温,若真要赶尽杀绝,你岂能活到今日国主与陛下乃血脉至亲,此番遣我夫妇送还陆姑娘,便已实是念及手足之情,予国主一线选择!你休要再以己度人,妄图将国主拖入万劫不复之境!”

她说话时,目光却始终分出一缕,留意着张子凡。

只见张子凡面色难看,视线低垂,落在匍匐在地的李嗣源身上,那眼神极其复杂,痛恨、厌恶之中,竟似还夹杂着几分难以完全割舍的痛苦。

李嗣源察觉到此情状,竟突然转向张子凡,哀声泣告:

“凡儿……看在你我父子十余年的情分上,义父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你原谅。只求你…看在往日……义父也曾悉心教导,授你武功,教你学识,也曾……”他话语哽咽,似有无限悔恨与凄凉,试图触动张子凡心中那一点残存的柔软。

张子凡别过头去,双手在袖中紧握成拳,指节发白,肩头微微颤抖。

许幻见状,踏前一步,隐隐将儿子护在身后,看向李嗣源的目光更是寒冷如刀。

张玄陵强压怒气,只是转向李星云,语气沉缓下来:“国主,此贼之言,荒谬绝伦,切勿听信。老道虽方外之人,亦知天下大势,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陛下定鼎中原,一统北地,国力之盛,远非往昔可比。若决意南征,集中原、河北、河东、蜀中之力,动员二十万以上虎贲之士,水陆并进,绝非虚言恐吓。届时……江南虽大,恐难觅一片净土矣。”

他微微叹息一声,继续道:“国主,贫道虽不通军旅,然亦读过几本史书。自古南北分峙,南朝欲求偏安,必据三大要势:其一,乃长江天堑,锁钥荆襄,全有江防;其二,乃淮河地利,倚为藩篱,进退有据;其三,乃巴蜀上游,足兵足食,以为奥援。昔者,东晋据之,可抗北朝百年;南宋凭之,亦能延祚一时。”

“然则如今形势如何荆襄重镇,襄阳、江陵,早已入中原之手。巴蜀天府之国,更已尽数归附。至于淮河……”

张玄陵摇了摇头,“淮南重镇多已不保,北朝兵锋早已饮马淮水。国主虽雄踞扬州,然三势已失其二,淮河亦难称完璧。北朝水师可自荆襄顺流而下,直捣金陵;步骑锐卒亦可自淮北席卷而来,横扫江淮平原……地利之优,已尽在北方矣。”

他最后沉声道:“陛下非嗜杀之君,蜀帝王建、晋国郭崇韬与曹太后等,归顺之后,皆得厚待,安享富贵。此乃明证。国主若能体察天心民意,顺时应变,使江南生灵免遭刀兵之祸,此乃莫大之功德。届时,陛下仁厚,必能保全国主与皇后、宗室,赐予封爵,颐养天年。岂不胜过……负隅顽抗,徒使六朝金粉之地,尽化焦土,终至……身死国灭,为天下笑”

张玄陵这番话语重心长,引据史实,剖析利害,竟然并非传统的道德说教,而是冷静的向李星云陈述事实。屋内遂一时寂静,只有李嗣源粗重的喘息声隐约可闻。

李星云沉默听着,面容隐在晨光未能完全照亮的阴影里,看不清具体表情。

张子凡垂着眼睑,身侧的手同样握紧。许幻的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他,眼中充满了忧虑与心疼,却又强忍着没有出声。

良久,李星云缓缓抬头,目光定格在张玄陵夫妇身上:“二位前辈所言,星云受教,江南本就不可抗衡北地,星云明知大势,又岂可苦了百姓,徒增伤亡。”

未待张玄陵和许幻惊喜对视,便又听李星云的声音低沉下去,“所以今日前来,另有一不情之请,万望二位成全。”

“国主请讲。”张玄陵忙道。

“我妻上饶的产期,就在这几日了。”

许幻微微一怔,随即立刻接口,语气柔和道:“国主放心,娘娘吉人天相,定能平安生产。”

李星云摇了摇头,目光仍然定在许幻和张玄陵脸上:“我不是说这个。扬州城内,危机四伏,变乱一触即发。我身陷局中,恐难保她万全。师妹林轩,亦不愿独自离去。恳请二位前辈,念在……子凡情分,设法护佑她二人离开此地,前往天师府暂避。此乃星云身为丈夫、兄长,唯一能想到的保全之法。”

“这只是一个不情之请,若实在困难,亦无需勉强。”李星云说完,便对着张玄陵夫妇,深深一揖。

许幻连忙虚扶:“国主万万不可,此事贫道夫妇义不容辞!纵然粉身碎骨,也必竭尽全力,护得娘娘与陆姑娘周全!”

她看向张玄陵,后者亦重重点头:“国主重托,我等必不相负。会立刻筹划,确保万无一失。”

李星云闻言,再度深深一揖:“如此,多谢二位前辈!”

这时,张子凡抬起头,眉头紧锁:“李兄,即便皇后和陆姑娘能安全离开,那……吴王以及整个吴国宗室又当如何他们如今被徐温、张颢以‘护卫’之名,实则重兵围困在吴王府邸。领兵将领钟泰章、米志诚等人,皆是徐张心腹死士,勇悍异常,且对徐张唯命是从。一旦城中有变,他们首当其冲,必遭……”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吴王等人,将是徐温等人最好的人质和牺牲品。

而张子凡看着李星云,又飞快地扫了一眼床榻方向,那里,李嗣源正竖起耳朵,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

李星云等人会意,向外离开此间回到堂屋。

许幻这时候沉吟片刻,便开口道:

“吴王府守备森严,强攻硬闯确非易事,恐反害其性命。或可……伺机而动。贫道可借助城中道观信徒,于紧要关头,在城中另处制造些混乱动静,吸引部分守军注意。同时……”

她看向张子凡,“或需里应外合,挑选精锐好手,趁夜色戒备稍松时,悄然潜入,速战速决,抢在徐张反应之前,将吴王及主要宗室护送而出。只是此法风险极高,需天时地利,更需周密计划,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贫道也听过钟泰章等人的威名,名震江淮不提,于江湖上亦属于一等一的高手……”

李星云沉默听着,未置可否。营救吴王宗室,牵涉太广,难度极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而更不能让上饶知道。所以他此刻确是心乱如麻,无法立刻决断。

故他只能将目光再次投向张玄陵夫妇,重重一揖:“那…上饶她们二人,待时机合适,便托付给二位前辈了。大恩不言谢。”

“国主放心,贫道夫妇纵然粉身碎骨,亦必护得两位姑娘周全。”张玄陵亦是再度肃然承诺。

事情既已议定,李星云与张子凡不再久留。二人告辞出来,张玄陵夫妇送至院门。

院中重归寂静。

偏房内的李嗣源慢慢放松了紧绷的身体,瘫软在床榻上,望着屋顶,眼中混沌一片,不知在想什么。

许幻走到张子凡刚才站立的位置,轻轻叹了口气。

张玄陵抚着长须,望向李星云离去的方向,目光深邃,喃喃低语,似在问人,又似在问己:“一线生机……”

院外,扬州城的轮廓在朝阳下逐渐清晰,而北面天际尽头,却似有浓云正在缓缓聚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