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道痕”三字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舱室内温和宁静的氛围。那声音并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药香都似乎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每一秒都被拉长成煎熬的刻度。
厉烽浑身肌肉骤然绷紧,尽管虚弱无力,眼中却猛地爆发出极致的警惕与冰冷杀意。这杀意并非主动释放,而是历经无数次生死搏杀后,身体在面对致命威胁时最本能的反应,如同受伤的野兽露出獠牙。他试图调动体内哪怕一丝混沌之力,却发现丹田如同干涸的枯井,道胎黯淡无光,只有眉心那处烙印传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他死死盯着白石医师,目光锐利如刀,试图从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嘴角的弧度、眼角的纹路、甚至瞳孔的收缩——看出隐藏的真实意图。这个名字,代表着他与狩盟不死不休的立场,也代表着从那场血色祭坛逃出后,如影随形的无尽追杀与足以碾碎灵魂的危险。
白石医师脸上的温和笑意已然消失,如同阳光被突如其来的乌云吞噬。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凝重,那凝重中掺杂着惊讶、审视,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这丝忌惮并非源于厉烽本身的力量,而是源于“叛道痕”所代表的含义以及它出现在这个特定青年身上所带来的连锁反应。他缓缓直起身,这个动作做得异常缓慢而刻意,与厉烽之间原本因治疗而拉近的距离,被重新拉开了一尺有余。这一尺的空间,仿佛瞬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让舱室内本就紧张的气氛几乎凝固成实体,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金属墙壁上流动的柔和光纹,似乎也受到了影响,闪烁的频率变得有些紊乱。
“小友不必如此戒备。”白石医师的声音依旧平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随意亲和,多了几分郑重其事,仿佛每个字都经过了一番权衡。“‘万象星槎’并非狩盟所属,亦非其友邦。在这纷乱诸天,我们更像是一个…中立的观察者与行者。”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厉烽眉心的那道暗红裂痕,那裂痕如同有生命般,在白皙皮肤的映衬下微微搏动,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只是…穿梭诸天,行医济世,总需知晓些禁忌,避免无谓祸端,引火烧身。这‘叛道痕’,便是诸天万界中最麻烦的禁忌之一。”
他眉头紧锁,形成深深的沟壑,继续沉声道:“狩盟‘叛道痕’,非十恶不赦或触及其最核心利益者不至如此。此痕一旦种下,便是面向所有狩盟势力及其附庸的不死不休追杀令。它不仅是耻辱的标记,更是一个极其恶毒且难以摆脱的诅咒。最麻烦的是,它本身就是一个由狩盟高层亲手种下的最高等级追踪道标,据说与狩盟那件传说中的‘万界巡狩碑’相连…”
话音未落,他似乎敏锐地感应到了什么极其细微的波动,抬手轻轻一挥。他的手指修长白皙,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指尖带起点点莹白光芒。
嗡……
一阵低沉的嗡鸣响起,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于舱室本身。只见内壁数个原本黯淡的光屏突然亮起,柔和的光芒驱散了一部分阴影,呈现出外部虚空的景象以及瀑布般流淌而下的复杂能量流数据。那虚空并非纯粹的黑暗,而是弥漫着极淡的、色彩难以名状的星云尘埃,远处有恒星的光芒如针尖般微小而坚定。然而,在这片静谧的宇宙背景中,一道道极其隐晦、却带着狩盟特有污浊、混乱气息的能量波纹,正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所产生的水波般,不断从厉烽眉心的烙印散发出来。这些波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红色,它们顽强地穿透星槎那看似坚固的能量护壁,如同无形的触须,悄无声息地汇入无尽虚空之中,指向未知的远方。
“你看,”白石医师指着光屏上那些清晰可见的暗红色波纹,语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即便有星槎的复合屏障力场和空间隔断技术双重隔绝,也无法完全阻断这种涉及因果律与灵魂绑定的道标追踪。它的优先级极高,几乎与某些古老神只的诅咒等同。恐怕用不了多久,甚至可能现在就已经…附近的狩盟巡天舰、乃至更精锐的‘清剿者’小队,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般,从四面八方的虚空中蜂拥而至。”
厉烽的心沉到了无底深渊,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他早知道这烙印麻烦,却没想到竟如此棘手,连这艘能穿梭诸天、神秘不凡的星槎都无法完全屏蔽。光屏上那些不断扩散的暗红波纹,像是一张正在收紧的天罗地网,让他几乎窒息。难道才脱离那祭坛的魔爪,喘息未定,就要因为自己,将这位于危难中伸出援手、予己有恩的医师,乃至这整艘星槎都拖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一种强烈的自责和绝望涌上心头。
“前辈…”他沙哑开口,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若因此为贵槎引来灾祸,厉烽…愿即刻离去!”他咬紧牙关,不顾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用手肘支撑着床榻,挣扎着想要起身。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口,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他知道,离开星槎的庇护,在这无尽虚空中,自己可能连一刻钟都撑不下去,就会被巡弋的狩盟势力发现并碾碎。但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他不能欠下如此巨大、足以毁灭他人的恩情。
“躺下!”白石医师语气微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并未见如何动作,一股柔和却庞大无比、仿佛源自周围空间本身的力量便将厉烽轻轻按回床榻,让他无法再动弹分毫。“我万象星槎行事,自有准则。既然出手救你,便没有半途而废、因惧祸而弃之不理的道理!救死扶伤,岂能因患者身份背景而有所取舍?更何况…”
他话锋一顿,目光再次落在厉烽紧握着的【薪守护】之上,眼神变得无比深邃,仿佛要透过那暗沉的刀身,看到其内蕴藏的古老秘密。“…更何况,你与‘青帝’一脉渊源极深,又身负如此奇特的混沌道基与…那一丝微弱却本质极高的源灵气息。于情于理,于公于私,我都不能坐视不管,任由狩盟将你这等身负重大因果之人抹杀。”
青帝?源灵?厉烽心中猛地一震,疑窦如同野草般疯长。此人不仅一眼认出叛道痕,竟似乎对早已湮灭于古史、连他都只是从破碎传承中得知只言片语的混沌帝族也极其了解?他到底是什么人?这艘万象星槎,又究竟是何等存在?
就在厉烽心绪翻腾之际,舱室内响起了一个温和却充满无法形容的威严的老者声音。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响彻在两人的心间,如同静夜中敲响的古钟,清越而悠远,带着一种抚平躁动的力量,却又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白石,带他来‘观星阁’。”
声音平淡,却仿佛蕴含着不容违逆的意志。
白石医师神色一肃,脸上的凝重瞬间转化为十足的恭敬,他微微躬身,朝着虚空应道:“是,槎主。”
他转回头看向厉烽,眼神复杂,低声道:“星槎主要见你。这是难得的机会,亦是巨大的变数。”他看出厉烽眼中的疑虑与不安,补充道:“放心,槎主他老人家若真想对你不利,你根本不可能醒来,甚至在你被摄入星槎的那一刻,便已化作飞灰。这或许…是你的机缘,是你命运轨迹的一个巨大转折点,但也必然伴随着相应的考验与风险。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双手在胸前快速掐诀,指尖流淌出柔和的白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活物般蔓延开来,迅速包裹住厉烽连同他身下那张散发着暖意的柔软床榻。整个舱室微微震动起来,并非颠簸,而是一种平稳的、仿佛在某种平滑轨道上移动的感觉。墙壁上的光纹流动加速,形成一道道向后飞逝的光带。厉烽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一个移动的安全气泡中,外界的一切都被隔绝,只能透过半透明的光晕模糊地看到舱室结构在向后移动。
他心中忐忑不安,如同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这艘星槎太过神秘,远超他的认知范畴。这位尚未谋面的槎主,仅仅是隔空传音,便给他一种深不可测、如渊如海的感觉。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他只能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握住【薪守护】,冰冷的刀柄传来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仿佛是他与过去、与那渺茫希望之间的唯一联系,给予他一丝微弱的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