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校场!快!”尹喜拽着张诚的胳膊就往回跑,刚跑出半里地,豆大的雨点就“啪嗒”砸在了头上。起初是零星几点,砸在脸上生疼,很快就密得像筛子,“哗啦啦”地浇下来,把人浇得透心凉,像有人在天上往下泼水。毕星的湿冷光晕果然没让人等太久。
校场的百姓正忙着加固棚屋。那些棚屋是用震塌的房梁和草席搭的,本就简陋,此刻被风吹得“呼啦啦”响。有个抱骨灰坛的妇人——就是地震时死死护着丈夫骨灰的那个——正指挥着几个半大孩子搬石头,把棚屋的草顶压得结结实实。她的粗布衣裳早被雨水淋透,贴在身上,却顾不上擦脸上的水,见尹喜回来,抹了把脸喊:“先生,这雨来得邪乎!跟瓢泼似的!”
尹喜没答话,只是盯着城西的方向。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坡隐在雨幕里,只剩个模糊的黑影,像头蹲在那里的巨兽。能听见“轰隆轰隆”的闷响从那边传来,不是雷声,是泥土在往下滚,混着风雨声,像巨兽在底下翻身。
“快看!”突然有人指着西边喊,声音里带着惊恐。
尹喜顺着那人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城西的雨幕里滚出条黄泥色的“巨龙”——那是泥石流!裹着断木、石块和连根拔起的树,像条发怒的蟒,顺着山坡往下冲,所过之处的残垣断壁都被吞了进去,发出沉闷的巨响。
但它刚冲到半山腰,就被排水沟拦了一下。大部分泥沙被沟道引向了侧面,顺着预先挖好的路径往河道里涌,像被驯顺的野马;只有小股漫过堤坝,带着些碎砖往校场方向淌。
“别怕!沟挡住了!”张诚举着火把大喊,火把的光在雨里摇摇晃晃,随时要灭,“守住棚屋!别乱!”
那小股泥石流涌到校场边缘就没了力气,漫过几间最外围的棚屋,把草顶泡成了泥团,木架子也歪了,但里面的人早被邻居拉了出来,一个没伤着。有个老汉扒着自家没被淹的棚屋木柱,看着那滩慢慢停下来的泥浆笑:“尹先生这沟挖得神!比龙王的规矩还管用!”
雨下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毛毛细雨。尹喜站在校场高处往西看,城西的山坡塌了半边,露出大片新鲜的黄土,像被剜去了块肉,但那条排水沟还在,虽然被淤了一半,却依旧通着;堤坝虽被冲得歪歪扭扭,石头也滚了几块,却依旧挡在那里,没让泥石流越界。
天上的箕星与毕星已分开了些,箕星的黄晕淡了些,没那么躁动了;毕星的白光也散了,像被风吹薄的云。两颗星隔着段距离,像两只斗累了的野兽,各自退回云层,暂时歇了气。
“让伙夫烧点热水,给老人孩子喝。”尹喜拍了拍张诚的肩膀,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却透着股稳劲,“把湿了的粮食搬到火堆边烘干,别捂坏了。棚屋塌了的先挤一挤,天亮了再修新的。”他顿了顿,望着东边泛起的鱼肚白,“天快晴了,咱得把地动的烂摊子,一点点拾掇起来。”
阳光终于刺破云层,像把金刀劈开了雨幕,照在湿漉漉的校场上,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泛着水光。有个梳着总角的孩子从泥里捡起颗没被冲走的麦粒,麦粒上还沾着湿泥,却饱满得很。他举着麦粒蹦跳着喊:“娘!你看!还能种!”
尹喜望着那颗麦粒,忽然觉得眼眶发热。是啊,还能种。只要人还在,只要种子还在,哪怕天摇地动,哪怕风雨如晦,总能在泥里刨出条生路来。就像星象虽能预示灾祸,却挡不住人用双手,为自己劈开条往前去的路。
他转身往观星台走,脚下的水洼里映着初升的太阳,晃得人睁不开眼。身后传来百姓们的说话声,有说要修棚屋的,有说要去看看自家地的,还有人在清点工具,乱糟糟的,却透着股活气。尹喜笑了笑,步子虽慢,却稳当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