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点放。”尹喜低声说。
棺木落地时发出沉闷的声响,震起一片尘土。尹喜弯腰抓起一把新土,土粒从指缝漏下去,落在棺木上。他想起《夏小正》里“哭星明,主丧乱”的句子,昨夜的哭星确实亮得反常,光芒像泪珠子似的滚过天幕,落在这片破碎的王城里。
“别骂了。”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那些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怨,有恨,还有茫然。“他是昏君,没错。可人死如灯灭,再骂也活不过来。”
尹喜的目光扫过人群,落在那个缺牙的小吏冻裂的脚上,落在抱着孩子的妇人皲裂的手上,落在白发太傅颤抖的玉笏上:“眼下该想的是,你们往后怎么办。”
人群里鸦雀无声,只有风卷着草屑打旋。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个抱着陶罐的老妇人怯生生地问:“我们……我们还能去哪?”
是啊,能去哪呢?家没了,田没了,连象征着归宿的王城都成了废墟。有人开始抽泣,有人瘫坐在地上,像泄了气的皮囊。
尹喜望向函谷关的方向,那里的镇星应该还亮着。按星图上的方位,此刻镇星正在天枢位,主“安宅”“守业”。他深吸一口气,胸口的伤隐隐作痛,却还是把声音提了提:“若不嫌弃,随我回函谷关吧。”
他顿了顿,看着众人惊愕的脸,补充道:“那里虽小,却有城墙,有土地,能遮风挡雨。”
白发太傅拄着断笏走过来,枯瘦的手抓住尹喜的衣袖,手背上的青筋像老树根:“先生……还肯要我们这些亡国之人?”
尹喜点头,目光落在远处洛水的波光上:“星象循环,有灭就有生。周室亡了,但你们还活着。”他弯腰又抓起一把土,撒在棺木上,“活着,就有希望。”
土块落在木板上,发出“噗噗”的轻响,像在为这个荒唐的王朝敲最后的丧钟。有人开始收拾东西——老妇人把陶罐里的半袋小米裹进破布,小吏捡起地上的断剑别在腰间,白发太傅小心翼翼地把断笏揣进怀里。
尹喜转身往山下走,身后的脚步声渐渐多了起来,像春雨落在枯草地上,一点点汇聚成溪流。晨光终于穿透晨雾,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铺在新翻的土地上,像一条正在慢慢延伸的路。
他捏了捏手里的麦饼,硬邦邦的,却忽然有了点温度。或许就像星图上说的,旧的星轨断了,总会有新的星轨连起来。只要还有人跟着走,这条路就不算到头。
风从邙山吹过来,带着草木的清气。尹喜抬头望了望天,镇星果然亮得很稳,像颗踏实的石头,嵌在蓝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