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诚带着两个亲兵来巡查时,正撞见赵大牛捧着个粗瓷碗,蹲在墙角呼噜呼噜喝粥。赵大牛额角的伤还贴着布,是前几日撞箭垛子磕的,此刻嘴角沾着米油,看见张诚赶紧站起来,碗底差点朝天。“队官!这粥……”他噎得直拍胸口,眼里却亮得很,“比俺婆娘熬的还香!”
“慢点喝,没人抢。”张诚的声音有点哑,他自己也熬了半宿,嗓子干得像要冒烟。王厨子眼尖,赶紧舀了碗粥递过来,还特意多盛了两勺米油,油光在碗里晃出暖黄的光:“张队官,您也补补!这米是西仓的新米,先生特意吩咐的!”
张诚接过碗,米粥的热气熏得他眼睛发酸。他望着空地上黑压压的人群,老人们拄着拐杖排着队,孩子们捧着小碗踮着脚,连守城时总跟他犟嘴的钱小六,此刻也蹲在娘身边,用勺子把粥吹凉了再递过去。钱小六的娘眼睛不好,手抖得厉害,喝一口粥就抹把泪,嘴里念叨着“这粥真热乎”。炊烟在头顶盘绕,白花花的像条暖融融的毯子,恰好跟天上积薪星的光带连成一片,把整个关城裹在里面。
“先生这招,比啥军令都管用。”张诚喝了口粥,新米的清香在舌尖散开,混着野菜的微苦,竟比任何珍馐都让人安心。他突然想起尹喜说的“镇星需养”,此刻才算懂了——养民,就是养镇星的光,养关城的根。那些被征徭役磨疲了的百姓,被烽火戏耍寒了的心,一碗热粥或许不能全补回来,却像给将熄的灶膛添了把柴。
一个老婆婆端着粥碗,颤巍巍走到尹喜面前。老婆婆的蓝布头巾洗得发白,露出的鬓角全白了,碗沿还沾着点粥渍。“尹先生,”她抬起布满皱纹的脸,眼里闪着光,像盛了星子,“您是咋知道咱熬不住了?这粥……比啥药都管用,喝下去心里头熨帖。”
尹喜指了指天上的积薪星,此刻它的光芒更亮了些,温和得像老人的笑,把镇星的灰气又逼退了些:“是它告诉我的。这星叫积薪星,主柴米烟火,它亮了,就该让大伙吃口热乎的。”
老婆婆抬头望了望,虽然分不清哪颗是积薪星,却使劲点了点头:“是老天爷疼咱呢!也是先生您心里装着咱!”她捧着碗往回走,边走边跟邻居说,“你看这粥熬的,稠得能插住筷子!尹关主是真把咱当自家人啊!”
午后的阳光把灶台晒得发烫,第二锅粥又熬好了。王厨子脱了外衣,光着膀子擦汗,古铜色的脊梁上淌着汗珠,映着阳光像涂了层油。“咱这烟火,比烽火台的烟管用!”他乐滋滋地说,指着不远处一个胖小子,“你看那娃,喝了三碗还吵着要,他娘拽都拽不走!”
尹喜站在观星台的角落里,望着空地上的人群。炊烟与积薪星的光带在半空交汇,镇星的昏沉似乎也淡了些,边缘透出点黄润的光泽,像被粥的热气熏开了蒙尘。他想起《甘石星经》里的话:“积薪附镇星,如民附城,星明则城固,星暗则城危。”那些被徭役折腾得直不起腰的百姓,此刻捧着热粥,脸上有了点活气,就像积薪星的光,一点点往镇星上爬,要把那颗蔫下去的星重新焐热。
张诚走上台时,手里还捧着个空碗,碗底的粥渍都用手指刮干净了。“先生,”他难得带了点笑意,眼角的细纹都舒展开了,“方才巡城,听见百姓说,就算犬戎真来了,他们也愿意帮着搬石头、运滚木,说不能让尹先生白白给咱熬粥。”
尹喜望着积薪星,光带正慢慢收窄,却更亮了,像根系在镇星上的红绳。“民心安了,比啥防御都结实。”他轻声道,风掀起他的衣袍,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里衣,“再绷下去,不等犬戎来,自己就垮了——你看这星,它都知道该添柴了,咱哪能不如星呢。”
夕阳西沉时,最后一锅粥也分完了。孩子们打着饱嗝,在空地上追逐嬉闹,他们的笑声惊飞了檐下的麻雀,也惊散了关城多日的沉闷。王厨子指挥着伙夫们洗刷铁锅,锅底的烟火垢映着晚霞,红得像积薪星的光。有个伙夫摸着肚子笑:“咱今儿这粥,怕是能让积薪星记上一笔。”
尹喜在星图上补了行字:“积薪星明,非因薪足,因民心聚。”他用的是朱砂,墨迹落在镇星的刻痕旁,被晚风一吹,渐渐干了,像颗刚被暖热的心,稳稳地贴在关城的根基上。而天上的积薪星,依旧温和地亮着,仿佛在说:烟火不断,民心不散,这城,就倒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