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镇星显民疲(2 / 2)

尹喜把竹简往案上一摞,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传令下去,镇星失色,民力已竭。即日起,停征徭役三日,让农户归田,士兵轮休,白日只留三成哨卫,夜间减两成岗。”

主簿瞪圆了眼,嘴张了半天:“可……可幽王的烽火令刚到,说午时必须升烟回应……”

“升。”尹喜打断他,走到窗边推开木窗,风裹着潮气涌进来,吹得他鬓角的白发飘了飘,“但烟要淡,就说关内生了疫病,得减半值守。”他望着关外的田野,土黄得发亮,风一吹就起烟,去年这时候,该是绿油油的麦浪翻涌,能没到膝盖,穗子沉甸甸的能压弯秆子,“《夏小正》唱‘镇星不亮,地脉就凉’,地脉凉了,人心散了,咱守着座空城有啥用?”

午时的烽火升起来了,烟果然淡,像缕没精打采的头发,在雾里飘了飘就散了。守城的士兵们听见轮休的令,先是直愣愣地瞅着传令兵,以为自己听错了,等看到尹喜亲自在城楼下点卯,点到名字的就能往家跑,才炸了锅。张二狗捂着额角的伤,第一个冲下城楼,边跑边喊:“俺婆娘该给俺留着热汤面!”那声音亮得,能惊飞树梢上的麻雀。

赵大牛被轮着休班,临走前给尹喜鞠了个躬,红着眼圈说:“先生,俺家那二亩谷子,再不浇水真要成石头了。”

“去吧。”尹喜拍了拍他的胳膊,“给地里多浇点水,也给你娘带句话,就说过几日,我派个懂水利的先生过去,教教大伙修渠。”

主簿房里,老婆婆抱着娃等着,听见外面的动静,突然给尹喜磕了个头,额头撞在青砖地上,闷响一声:“先生是活菩萨!”

“别谢我。”尹喜扶起她,看着窗外那缕淡烟,“谢镇星吧。它这是在提醒咱,土地得养,人得歇,不然再硬的关城,也撑不住根基塌了呀。”他抬头望了望天,镇星依旧昏沉,但不知是不是错觉,边缘好像透了点微光,像谁在雾里点了根火柴。

第一夜轮休,城楼上安静了不少。尹喜披着外衣巡查,听见两个留岗的士兵在聊天。

“哥,你说幽王会不会怪咱偷懒?”是个年轻兵,声音里带着怯。

“怪就怪呗。”另一个声音老沉些,是钱小六,“俺家那三亩谷子,再不浇水真要成石头了。尹先生说得对,地是根本,没地哪有粮,没粮哪有兵?”

尹喜笑了笑,往回走。月光洒在星轨仪上,镇星的倒影里,好像真的多了点活气。他想起年轻时学的星象书里说,镇星走得慢,性子也沉,像个闷葫芦的老农,你待它真,它就给你长庄稼;你糟践它,它就给你撂挑子。

这夜,函谷关的梦该是香的——有麦香,新浇的地里泛着潮气;有汤面香,张二狗家的灶台准是热乎的;还有泥土返潮的腥甜,从裂开的渠坝缝里钻出来,像在说“再给点力,咱还能活”。尹喜摸出那片龟甲,是昨夜卜的“民”字卦,裂纹的尽头,似乎有了点新的细纹,弯弯的,像条刚冒头的小溪,正往干渴的土地里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