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向往(2 / 2)

他站起身,动作略显夸张地挥了挥手,“跟老头子我来!带你去个好地方!”

说着,他便领着依旧有些懵懂的无一郎走出了办公室,没有去训练场,也没有去任何治疗室,而是径直朝着霞柱的宅邸走去。

回到无一郎那间过分整洁、甚至显得有些空旷的住处,他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地找了个垫子盘腿坐下,然后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无一郎也坐。

等无一郎依言坐下,用那双空茫的眼睛望着他时,他忽然凑近了些,那张滑稽的笑脸面具几乎要占据无一郎全部的视线。

先前那点跳脱的语气收敛了些,但声音依旧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直指人心的平静和认真:

“喂,小子,”他问道,

“你想让我当你哥哥吗?”

这句话问得太过突然,也太过直接。它像一把钝刀,毫无预兆地撬向了少年内心最深处、那片被迷雾封锁的柔软之地。

时透无一郎整个人明显地僵住了。

他那总是缺乏焦距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嘴唇微微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哥哥……这个称呼对他而言,遥远、模糊,却带着一种本能般的、尖锐的酸楚。

他空茫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块巨石,混乱的涟漪之下,有什么被深深埋葬的东西,正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

波波塔塔维奇看着他剧烈波动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他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

他摇了摇头,面具上的笑脸似乎都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

“不是你记忆里的那个哦,”

他纠正道,声音放缓,带着一种奇特的、试图将人从回忆泥沼中拉回现实的力量。

“我说的,是现在,在这里的我,来当你哥哥。”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无一郎,又指了指自己。

“你记忆里的那个,算大哥。”

他语气轻松,仿佛在分配什么再自然不过的角色,“我嘛,就算二哥咯。”

他将“哥哥”这个沉重无比、带着血色与缺失的称谓,用一种近乎儿戏的方式,赋予了新的、鲜活的定义。

这不是要取代谁,也不是要抹去过去,而是以一种笨拙却真诚的方式,试图在那片荒芜的情感废墟上,搭建一个临时的、可供栖息的棚屋。

时透无一郎眼中的混乱涟漪尚未平息,他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戴着可笑面具、说着奇怪话语的男人。

“二哥”?一个突如其来的、自封的“二哥”。这完全超出了他贫瘠的、循规蹈矩的认知范畴。

他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干涩,最终却只是发出了一个极轻的、带着困惑的音节:

“……为什么?”

“我答应过蝴蝶忍,”

波波塔塔维奇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种履行承诺般的坦然。

“不会强求你回忆那些记忆。”

他摊了摊手,动作显得有些滑稽,却透着一股认真的劲儿:

“所以嘛,”他语调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退而求其次咯。”

“不能帮你找回原来的大哥,那就……我自己来当个二哥试试看?”

这话说得理直气壮,甚至有点无赖,却巧妙地将“治疗”和“弥补”的沉重目的,包裹在了一层看似随意、实则充满试探性的亲近之下。

他没有试图强行撬开无一郎紧闭的心门,而是选择在门外,自顾自地搭起了一个帐篷,摆明了“我就待在这儿,你随时可以出来”的姿态。

时透无一郎空茫的眼中,那剧烈的波动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缓慢流转的困惑。

他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逻辑——因为不能强迫回忆,所以选择创造一个现在?因为无法替代过去,所以自告奋勇地占据一个全新的位置?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称“二哥”的、古怪的男人,第一次,那空无一物的内心深处,除了迷茫,似乎隐隐约约地,被种下了一颗名为“联系”的种子。

尽管它此刻还如此微弱,如此怪异。

他说“就像这样”,声音落下的瞬间,周身的气质便悄然转变。

那属于“波波塔塔维奇”的跳脱略微收敛,注入了一种更为沉稳,甚至带着几分笨拙温柔的调子。

他缓缓伸出手,动作很轻,带着一种给予对方足够时间拒绝的迟疑,最终,轻轻握住了时透无一郎放在膝上的手。

少年的手有些凉,指节纤细,被他温热的手掌包裹住时,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抽走。

他握着无一郎的手,微微仰头,面具上的笑脸似乎也染上了几分不属于滑稽的、略显生涩的郑重。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模仿着兄长口吻、略显夸张,却又奇异地不让人反感的语调,开始了他的“表演”:

“听着啊,无一郎。”

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词句,声音放得更缓。

“爸爸妈妈,还有大哥……他们已经不在了。”

他没有使用“死了”这样尖锐的字眼,只是用“不在了”这三个字,轻柔地覆盖了那血淋淋的现实,留下一个模糊而稍显温和的轮廓。

然后,他握着手的力量稍稍收紧,语气变得坚定起来,带着一种自说自话的承诺:

“不过,放心。”

“二哥回来了。”“我以后……保护你。”

这番话,像是一场即兴的、只有两个演员(其中一个还完全在状态外)的独角戏。

他扮演着“归来二哥”的角色,将一句本应沉重无比的宣告和承诺,用这样一种近乎荒诞又带着奇异真诚的方式,演绎了出来。

时透无一郎彻底怔住了。手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耳边那怪异又笃定的“二哥宣言”,像两块截然不同的石头,先后投入他沉寂的心湖。

他没有回应,也没有挣脱,只是用那双空茫的琉璃色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近在咫尺的滑稽面具,仿佛试图看穿那层油彩和木质之后,隐藏着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