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巨响,办公室的门被粗暴地踹开,重重撞在后面的墙上,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顶着满脸的泥水,浑身湿漉漉、脏兮兮地站在门口,像个刚从泥潭里捞出来的流浪汉,却努力挺直腰板,用尽全身力气,摆出最理直气壮的表情,朝着屋内那个必然被惊动的身影,大声吼道:
“老板娘!我休假回来了!”
声音洪亮,甚至盖过了门外的雨声。
这一刻,所有的愧疚、心虚,都被这故作嚣张的姿态强行压了下去。
只是他那微微颤抖的手指和闪烁的眼神,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门被踹开的巨响并没能让伏案工作的蝴蝶忍抬起头。
她只是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在文件上书写,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
这几个月里,她出现过太多幻觉了。
有时是听见他在后院和炼狱先生高声谈笑,有时是感觉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身后,有时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戴着那张滑稽面具,用波波塔塔维奇的声音抱怨工作太多。
起初她会激动地回头、寻找,但每一次都只有空荡荡的房间。
渐渐地,她便习惯了。习惯到连心都不会再因这些幻象而加速跳动。
此刻,听着那声熟悉的、故作嚣张的“老板娘!我休假回来了!”
闻着空气中突然弥漫开的、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湿冷气息(连嗅觉都开始欺骗自己了吗?),她只是在心里淡淡地想:
(这次的幻觉……还挺逼真的。连踹门的声音都模仿了。)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用那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如同对着空气般回应道:
“嗯,知道了。休假单放在桌上就好,记得把门带上。”
语气平常得像是在对待任何一个汇报归来的队员。
然后,她继续低头,批改着那份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文件,将门口那个浑身滴着水、目瞪口呆的身影,彻底当成了又一个心碎后产生的、无关紧要的幻影。
他看着她平静得近乎麻木的侧脸,听着她那将自己完全归为“幻觉”的话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故作嚣张的气焰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沉甸甸的内疚和心疼。
他轻轻关上门,将喧闹的雨声隔绝在外。办公室里只剩下灯火摇曳的细微声响。
他没有再试图用夸张的表演,只是站在原地,声音低沉了下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明明……才没几个月不见。”
“可你好像……变了好多。”
他的目光落在她明显清减的肩膀和带着疲惫的侧影上,“瘦了……精神也很不好……”
他深吸一口气,那声道歉轻得几乎听不见,却重若千钧:“……对不起。”
蝴蝶忍握着笔的手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在分辨这个“幻觉”与以往有何不同。
过了好几秒,她才用一种带着淡淡无奈和恳求的语气,轻声回应,像是在对脑海中的影子说话:
“好啦……我知道是幻觉。”
“真为我好的话……就不要再出现啦……”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强装出来的轻松,尾音却泄露了哽咽的迹象。
“我……就快忍不住要哭了哦。”
她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驱散”幻觉——告诉自己那是假的,请求它离开,以免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再次崩塌。
她已经是那样了。
习惯了他的“存在”,也习惯了“驱逐”他。
将真实的他,当成了又一个需要被理智压制的幻影。
他缓步走到她身边,没有惊动她,只是将那条湿透后变得格外沉重、却依然能看出手工痕迹的围巾,轻轻放在了她桌案的角落。
“很暖和。”
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雨水的湿气,和一种试图传递真实感的小心翼翼。
布料接触桌面的细微声响,和那过于清晰的、带着水汽的“实物感”,让蝴蝶忍的笔尖再次停顿。她甚至能闻到围巾上沾染的、泥土和雨水的气息。
这幻觉……未免太具体了。
但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牵了牵嘴角,露出一抹苦涩又自嘲的弧度,对着空气,或者说,对着她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身影,继续倾诉着只有“幻觉”才会听到的心事:
“嘿……”“我最近……越来越想你了。”
“你说……我是不是得了很严重的相思病啊?”
“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发呆……然后,莫名其妙地……就想哭。”
她像是在开玩笑,语气轻飘飘的,但那压抑的哭腔却再也掩饰不住,话语的尾音已经带上了细微的颤抖。
她甚至抬起一只手,轻轻按住了自己的心口,仿佛那里真的在隐隐作痛。
她依旧固执地认为,这只是她病态的思念产生的又一个过于真实的幻听与幻视。
她对着这个“幻影”,说出了绝不会对活人吐露的、最脆弱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