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恭送世宗(2 / 2)

李时珍曾是太医院御医,因反对嘉靖帝服食丹药,被罢官回乡。当年他为嘉靖帝诊治时,曾留下数张调理身体的药方,强调“顺应自然、清淡饮食、忌服丹药”。黄锦虽不解陛下为何突然想起李时珍的药方,却还是连忙派人去内库翻找。

药方找到时,嘉靖帝已能勉强起身。他看着药方上的温和药材,再对比眼前瓶中自己炼制出来的黑乎乎丹药,心中终于有了一些决断:“去按李时珍的药方抓药,他这几味药,与朕炼制仙丹也并无不同,但还是试试他的。”

黄锦惊喜交加,连忙应声去安排。他跟随嘉靖多年,深知丹药对陛下身体的损害,如今愿意停药,或许龙体真能好转。接下来的日子里,嘉靖帝每日按方服药,饮食也变得清淡许多,不再像以往那般沉迷修道。

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头晕咳嗽的症状减轻许多。徐阶得已时常入宫奏事,但见嘉靖帝坐在窗边晒太阳,精神已然好了不少,不禁欣慰的恭维道:“陛下龙体康复,实乃社稷之福。”

嘉靖帝看着徐阶这般表现,突然笑了笑,语气带着一丝调侃:“徐阁老,你说人到六十,是不是一道坎?朕这半年来,总觉得身体大好,此次若能安然迈过,说不定真能如道家所言,得道升天。”

徐阶心中一紧,连忙躬身道:“陛下春秋正盛,只需好生调养,必能长命百岁。至于得道升天之说,非臣所长,但需顺心即可。”他当然知道,眼前的嘉靖帝虽暂停服药,却仍未完全放弃长生的念头,只是此刻不宜直言反驳。

嘉靖帝没有接话,只是望着窗外春色,眼神悠远。他何尝不知道得道升天是虚妄?只是人到暮年,面对死亡的逼近,总忍不住想抓住些什么。这段时间,他时常在灯下重读海瑞的奏疏,每读一次,心中的震动便多一分。以至于他不得不承认,海瑞说的都是对的,自己这些年,确实做错了一些事情,也错过了一些时光。

“徐阁老,”嘉靖帝突然开口,语气变得严肃,“裕王近来功课如何?朕看他年纪不小了,有些朝廷礼仪规制,也该让他学着代行了。”

徐阶心中一动,裕王朱载坖是嘉靖帝第三子,也是如今唯一的皇子,陛下让裕王代行礼仪,显然是在为未来做准备。他连忙开口答道:“裕王好学,若陛下恩准,可让其代行天坛祭祀之礼。”

嘉靖帝点头道:“好,按你说的办。”他隐约知道,自己的身体虽有好转,却也只是暂时的,长期服食丹药早已深入骨髓,大限之日或许真的不远了。作为皇帝,他不能再像以往那般逃避,必须为这个国家、为自己的儿子,做些最后的安排。

尽管嘉靖帝的身体渐渐好转,却始终没有释放海瑞。他时常会让人传来三法司的会审记录,以及关注海瑞在狱中的动向。据禀,海瑞在狱中每日读书写字,神色平静,面对审问时也从未改口认错,反而反复强调“疏中所言,句句属实,若陛下能幡然醒悟,臣死而无憾”。

嘉靖帝曾传旨命三法司提审海瑞,想亲自听听这位胆大包天的官员,还有什么话要说。提审当日,嘉靖帝坐在屏风之后,听着海瑞在堂下慷慨陈词:“陛下早年有中兴之志,为何中年后沉迷修道?国库空虚,百姓困苦,陛下难道看不到吗?全因汝等幸佞之臣,匡蔽圣聪,海某不悔上疏,只愿陛下能以社稷为重,重拾明君之业!”

屏风后的嘉靖帝,听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海瑞的每一句话,都戳中了他的痛处。这场看似审问的较量,最终以嘉靖帝的沉默收场。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命人将海瑞押回诏狱,此后便不再提会审之事。

徐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渐渐有了判断。陛下虽未释放海瑞,却也不愿杀他,显然是在内心深处认可了海瑞的谏言。他一面叮嘱好生照看海瑞,一面加快培养裕王处理朝政的能力,好为日后铺路。

这些消息通过商路与裴智彬的书信,传到了正在返回肥后的阿苏惟将手中。在府内城停靠时,阿苏惟将再次收到裴智彬的来信,信中详细描述了嘉靖帝让裕王代行祭祀、暂停服药调养的事,还提到明国朝堂虽仍平静,却已有权力交接迹象。

阿苏惟将心中感慨万千,此前他虽知明国平稳向衰,却不知这平静之下,竟藏着如此激烈的君臣较量与权力暗流。海瑞以一己之力掀起了明国政治的涟漪,而嘉靖帝虽自负固执却在暮年有了一丝反思之心,为国家留下了权力交接的余地。

这个庞大的帝国,或许比他想象的更有韧性。

“宫司,船已停好,明日即可往府内城交付差事。”山田匡德走来禀报。

阿苏惟将点头,将手中的《治安疏》抄本小心翼翼收好。这卷纸册不仅让他看到了明国的政治真相,更让他对君臣社稷的关系有了新的认知。他十分清楚知道,明国的这场暗流,或许会影响未来的局势。

阿苏惟将把《治安疏》的抄本珍藏在木箱中,旁边放着此前与足利义辉、细川藤孝等人往来的书信。这些文书记录着乱世中的挣扎与坚守,也让他更加明白无论是日本的战国纷争,还是明国的朝堂暗流,本质上都是人在时代洪流中的选择。

有人为权力而争,有人为忠义而守,有人为社稷而忧。

明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朱厚熜崩于西苑,其子朱载坖继位,改元隆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