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糖纸埋进土里会开花(2 / 2)

谢昭华静静地看着她,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那块承载着百年血泪的舌骨。

“我娘……就是在这口井边,被割了舌头。”一道苍老而沙哑的意念,直接传入谢昭华的脑海。

这是濒死之人的执念,附着于遗骨之上,唯有心神纯净者方能听闻。

谢昭华握紧了那块冰冷的骨片,对老妇人点了点头,用轻柔却无比坚定的声音说:“那今天,让我替她说完。”

几乎在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京城观星台,地脉节点光芒一闪,一枚形如灰色茧壳的物体,从地底缓缓浮出。

正是虞清昼三日前投入的那枚无字玉简。

此刻,它已被一种混杂着泥土、怨念和生物能量的物质层层包裹。

虞清昼伸出手,指尖灵力流转,小心翼翼地剖开了茧壳。

茧壳之内,没有文字,只有一颗指甲盖大小,暗红色的结晶。

那结晶仿佛是凝固的哭声,其中封存着一个稚**孩临终前最绝望的呜咽。

虞清昼指尖轻轻触碰在那颗哭声结晶上。

一声凄厉的尖叫在她脑海中炸开:“阿娘!我说了实话,你为什么打我!为什么让他们抓我!好疼啊——!”

那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女童,因为说出地主偷换了祭品,而被父母亲手送上献祭台的最后记忆。

虞清昼娇躯一颤,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一滴清泪划过她冷艳的面颊,悄然滴落。

她撕下自己的一片衣袖,咬破指尖,以血为墨,在那粗糙的茧壳之上,一笔一划,用力写下。

“你说的是真的,我们听见了。”

她将写好字的茧壳与那枚哭声结晶,再次投入地脉阵法。

一道血色流光,循着地脉,疾速射向西北哑井村。

当夜,哑井村。

谢昭华将那块舌骨投入炉中,以自身心火熔炼。

就在此时,一道血色流光破土而出,精准地飞入炉内,正是虞清昼送来的哭声结晶。

骨与泪在火焰中相融,最终化作一团泛着淡淡粉色光晕的膏状物。

“还音膏。”谢昭华轻语。

她捧着药膏,走到哑井边,将其仔細地涂抹在干裂的井壁之上。

膏体入壁,整口枯井仿佛活了过来。

井底传来咕嘟咕嘟的沸腾声,井壁上,一层层、一叠叠模糊的幻影浮现而出。

那是数百年来,所有在这口井边被割去舌头的女子与孩童。

她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是化不开的怨恨与悲凉。

谢昭华立于井沿,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颀长。

她闭上眼,感应着还音膏中蕴含的无数残存意念,运起全身修为,一字一句,清晰而洪亮地朗读起来。

“我想告诉阿牛,我喜欢他。”

“爹,不是我偷的米。”

“那片麦子,明明可以收三担的!”

“天,根本没有神……”

她每念完一个人的遗言,井壁上便有一个幻影释然地一笑,随即化作一朵粉色的“默语”花,冉冉升空,消散在夜色里。

当最后一句“我想回家”被念出时,井底轰然一声巨响,一道裂缝豁然张开,一股甘甜清冽的泉水喷涌而出,瞬间注满了整口枯井。

清澈的井水倒映着漫天星辰,也倒映出水底无数张重获新生的、天真无邪的笑脸。

京城,虞清昼猛地抬头,望向西北天际。

一道从未见过的声光之柱,从哑井村的方向冲天而起。

它既非金色,也非红色,而是由亿万种凡人的话语交织而成,宛如一道横跨天地的彩虹,温暖而真实。

她疾步走到书架前,翻开一本尘封的璇玑阁古籍。

在一张残破的书页上,她找到了一段记载:“太古之时,万民初言,汇为‘言冢’,藏世间未出口之声。后言冢崩毁,真言失落……唯有真心倾听,方可唤醒初言之源。”

她猛然醒悟——谢昭华所行之路,并非单纯的疗愈,而是在用自己的脚步,一片片、一处处地,重建那早已湮灭的“初言之源”!

就在此刻,一缕微弱到极致的波动,自息形祠的方向穿行而来,在观星台的半空中,缓缓浮现出半句类似验证码的序列,随即,光点重组,化作一行歪歪扭扭的孩童字迹。

“她说甜味……原来是眼泪的味道。”

字迹随风而散,属于“玄”的最后痕迹,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谢昭华没有在哑井村多做停留。

泉水涌出的那一刻,她便已收拾好行囊,在村民们感激而敬畏的目光中,悄然离去。

她沿着地脉能量流动的方向,继续向南而行。

那张由唇印构成的根须网络,在哑井村被治愈后,终于将这片土地也纳入了覆盖范围,整个网络的能量流转,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顺畅与坚韧。

又行了数日,前方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座截然不同的聚落。

它并非村庄,而是一座由黑色的巨石与冰冷的铁器构筑而成的山寨。

远远望去,寨中升起的不是袅袅炊烟,而是一股股夹杂着火星与硫磺气息的黑烟。

那里听不到鸡鸣犬吠,只有永不停歇的、沉闷的锻打之声,仿佛连山石与空气,都被捶打得坚硬而沉默。

那座山寨,像一颗被强行按进大地血肉里的,冰冷顽固的铁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