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哦哦点头。
“自打一百多年前,苏家选了这些造墨,是人丁也兴旺了,城镇也有个样儿了,先头那个皇帝在时,更是特意将运河修得近了些,又在这里设个官府的下货码头!这不,华北镇就是这么来的!不然,我们这些人还得靠天收吃土啃泥呢!”
这下二丫不干了。
“收土啃泥有什么不好?”二丫扑嗤一下吐出嘴里的野菜,眨了眨眼睛,纤长浓密的睫羽霎时如蝴蝶展翅,隐去了眸中那一道厉色,顿了顿方道:“我就喜欢种田,靠自己一双手吃饭有什么丢人?至于说看天收,那也凭各人本事!至少我爹在时,没见他老人家为天气犯过愁!除得连年大旱,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您别怪我说话不好听的,真连年大旱,城里的那些个主子,只怕也熬不住!别的不说,泉水只怕不能天天有!”
车夫看着她乐了。
“哟!小姑娘看起来挺有志气的嘛!我的话听着心里不舒服了是不是?我也知道,其实我也不是看不起庄家人!我婆姨就在家种田,家里吃食,一多半靠她那双手挣呢!不过姑娘你还太嫩,听不得实话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人家苏老爷就是比咱们能耐,那又有什么好不服气的?”
二丫侧过身来看着车夫,眸光一闪,眼底翻过湛湛精光:“后唐名墨工,奚某,朱温作乱时南下,船走江中,眼望岸边丘陵起伏,松林如海。凭借多年制墨的经验,看出这松林和易水的松林类属相同,可出好烟。于是停船上岸,自此开创家业。南唐宫中,秘阁帖专用奚家墨,而后赐姓“李”,奚墨工就叫了李超。李家比现在的苏家如何?“
车夫瞠目结舌,不知她陡然脱口而出的古史从何而来,更无从应答。
“李家一代全是墨官,却只有长子李廷圭得真传,人称“廷圭墨为天下第一品”。这份荣耀,不比苏家差吧?”二丫语气淡淡地,却有些不忽视的力量:“我在书上读到过,李家当年所住小镇,背山面水,只要人去,就看得见青烟无数,腾腾地上升,那都是熬烟的窑在生火。”说到这里,口气突然加重:“凡墨都从烟来,烟又从何处而来?土窑靠的是什么?难道是金砖玉瓦?烧烟的炭呢?又是从何而来?”
车夫被问得哑口无言,差点连手里的马鞭子也掉了。
“松枝松段,皆来自土里,窑也是靠山而建,缺土不可,要说靠天收,难道它们不是?”二丫抬起了眼眸,霎时间,车夫觉得像是有一道寒冰般凛冽的刀锋射来,对方迫人的气势竟是令他浑身一震:“您看不起吃土靠天收的庄稼人,可知苏家当年起势,也是一样?苏老爷难道敢说,当年的祖先不是两手漆黑钻研出门道的墨工么?!”
车夫讪讪地笑:“姑娘,你说了半天,说得可真跟书上写下来似的。可就算人家祖先那样,现在不是不一样了么?头上带冠,腰系官带,人家现在是正儿八经的三品朝廷命官呢!”
二丫更笑:“这可难说。如果真是您所说,只靠祖业不下窑手不沾尘,那这份祖辈留下的荣耀,还能支持几分,可真让人怀疑了。”
官场上的事不靠谱,伴君如伴虎,更别提苏老爷这种挂命无实职的。
再一个,这年头,二世祖三世祖什么的,只靠祖业架子大,不管家业不理家务的多了去,这种纨绔子弟除了说他们是上天派来收回分派不均的,再没别的好说。
车夫一拍大腿:“哎呀你怎么知道他家日后有些难以为继了?”
二丫怔住:“您这什么意思?我说这话了吗?”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这个意思吗刚才?!
车夫满意地看到,谈话的主动权又回到了自己手里:“哎呀苏家家业再大,现在后继无人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