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冬去春来,出得镇西南边,便可看见河畔上一方一方的油菜花,黄亮黄亮,飞着白色的粉蝶,远远掠上山去,就有一座幽深的寺庙,种了许多拂国祇树,尽以黄金布地。
平日里寺里比较清寂,只是早晚两场课,其余,僧人们各在禅房中打坐的打坐,念经的念经,然而到了一年一次的正日子,那情形,就截然不同了。
从正门入,经镇寺宝塔,过正殿,偏殿,大雄宝殿,石佛殿……,走一圈只觉无数匾额从头上过去,又有无数青石板从脚下过去,无数的白果树、青松、飞檐、檐上的铜铃,再有鸽子成群地飞翔,松针落雨一样洒下,日光则像金针一样洒下。
吴家三姨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顿。听者才如同深梦中初醒,不由得眨了眨眼,这才看清,眼前不过依旧是个农家小院,华北镇的佛庙,所有景物皆走马灯似的全退到身后,眼前却还有千万道光线交互纵横,一时上竟然什么都看不见,只嗅得一股香烛的烟蜡气,但也只从眼前一闪而过罢了。
“听你这么一说,”二丫娘喃喃自语:“我倒好像做了一场黄粱。前些年她爹在时,我也曾跟了他去烧过香,那石佛真真与别不同,特别吃光,供着的香火投上去,看起来,通体都是一种透明的红。身上好些细密的裥褶,闪闪烁烁,飘飘逸逸,又是香烟缭绕,便明暗互替,真像是一个活的仙了。”
吴家三姨还是不说话,仿佛陷入沉思,又仿佛同样,叫回忆里的什么牵绊住了神魂,一时半会,回不来。、
二丫娘的声音还在继续,小小的,若隐若现:“那香火叫一个旺欧!挤挤簇簇的竹椅,嗡嗡嘤嘤的人!四乡八里,甚至还有坐了船不远千里来的!条案底下布满竹椅,念经声更是一浪高过一浪。就连烛泪都多得淌下来,积满烛台,再往下淌,就有老人专门端着盆了,将烛油大把大把捋到盆里,就那么空着手捋,不怕烫似的……”
说到这里,二丫娘的声音也断了,眼眶红起来。
二丫知道她又伤心了,忙拍着娘肩膀笑眯眯地道:“娘!您上回去求了什么签没有?不说石佛寿诞那天求的签最准么?”
麻姑嗤笑:“准什么准?要准你爹还能死……哎呀~!”
最后两字,乃因二丫在桌下重重踩了她一脚所至。
哪壶否开提哪壶!信不信我一会端杯巴豆水给你!
面对二丫凶狠而咄咄逼人的眼神,麻姑难得的闭口不言。
吴家三姨也红着眼睛,却不知她的伤心事,又是因何而起?、
文哥来时,桌上已经收拾干净,留着个空盘子,里头却放着几堆切成片的甜瓜,麻姑贪婪地盯着瓜看,却不动手。
什么意思?
文哥把包好的宣腿送到二丫手里,想了想,伸手欲进盘里拈一片来吃。
是不是等我来了,好开吃?
那我就意思意思,别耽搁了某人的馋虫。
不料手还没沾上瓜片呢,先被二丫轻轻拍了一下。
“急什么?一会有你吃的!”嗔怪二句,二丫便被麻姑急不可待地推进了厨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