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庄头一怔,还没说话时,厨房里的一个帮佣听见了,也不知二丫身份,还当是请来的厨娘,忙忙将蒸笼从灶上移下来,揭开笼罩一看,果然鱼眼珠已微微凸起。
二丫不看厨房里,只盯住张庄头:“咱们这吃一回鲜鱼不容易,我闻着味儿,该是上一斤左右的大鳜鱼,您好大排场,一定是外头有亲友特意带来了,这鱼庄家人一年也难得沾上回把回,若蒸老了,实在可惜了这份不小的人情。”
这话说动了张庄头的心。
这三四条鳜鱼还真是他兄弟,在驿站当差,托了人情跟上匹进京送文书的书马,着意捎来的,虽说兄弟那边这鱼不值当什么,可这份快马加鞭的人情,实在不是钱能买得到的。
怪不得外头传说这丫头叫水鬼附了身,这话看来还真没说错,鼻子尖得过十几年的老猫。
张庄头有些冷峻的脸色和缓下来,示意那帮佣赶紧盛盘上桌,然后想了想,加了一句:“若得了闲,灶头上现成的温茶,倾两盏来。”
二丫笑了,躬身行了个礼:“茶就不必叨唠了,有一事倒请张庄头明示。我家自我爹走后,便在油坊再没了赊油的帐户。今儿我来,是想请您再把那从前的户头,把它给开喽。”
张庄头一听这话,摇头摆手:“这话你就别说了,这两边村上,没户头的也不只你一人。家里没有抵油的东西,我拿什么给你开户头?都这样起来,你赊我也赊,再过二个月出菜籽了,你拿什么来还我一年的油?!”
二丫早知道要听见这话,不由得笑出声来。
她这一笑,张庄头又愣了。
这丫头怎么笑得燎亮明朗?从里到外笑透了似的。
前世二丫就总被人说,这姑娘有一点好,不怵生人,不在乎高低文野。她笑起来时,是连周围的空气都洇染了疏朗的,让人情不自禁羡慕她的乐呵。
哑巴在她身边,盯着她看,既惊讶又羡慕:她笑得多么好啊。
自打救了她出水,就总能听见她这样笑,在族长家一人应对十几,她也这样笑过,在洪五家提到过去的舒坦和现在的艰难,她也这样笑过,什么也不当回事,什么也不搁进心里,难关就这么笑而处之,笑而解之,笑而度之。
自己什么时候能像她这么豁达开朗呢?!
三姨总说自己够聪明了,却不够睿智,自己总想不明白何为睿何为智?听了几天这丫头的笑,哑巴倒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难道是因为自己太想不过的缘故?
自己苦自己,便是福薄,上天有时运,也落不进自己手里了。
二丫笑过之后,不卑不亢,冷静镇定地开了口:“自然我明白您说的这个理儿,没有感抵押的资产,上哪儿也借不出钱来。不过我笑您看走了眼,我家里现成榨油的好货您只是看不见,却盯着那不值钱只能下锅做上不了台面的粗菜的菜籽油!”
张庄头愈发听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