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遵并不信任闻喜裴氏与兖州诸姓，前者曾仕苻秦，并非拓跋珪核心集团成员。

兖州诸姓则明显不是一条心，在拓跋氏眼里，纯属耗材，而且拓跋氏这一族，个个残暴不仁，是剩者为王的典型。

鲜卑诸部中，段氏、宇文氏与慕容氏都有过高光时刻，尤其是慕容氏，武德昭昭。

而拓跋氏在拓跋珪之前，并没有显赫的战绩，一直苟着发育，靠背刺亲族，吞并其属逐渐壮大。

终北魏一朝，名义上虽一统北方，实则是各族的大囚笼，当国势哀落之后，被契胡出身的尔朱荣一脚把破房子踹倒也不足为奇了。

如果让王愔之给北魏盖棺定论，只有十六个字：生于不仁，死于耻辱，天道昭昭，虽迟但到。

以拓跋氏的尿性，对征发而来的汉民不给饱食，不予兵仗实属寻常，临战时，才下发了些粗制滥造的长矛，就是用来送死填线，连先登都谈不上。

他们自己也清楚，一边跑，一边大哭，或者悲愤大叫。

他们的妻女，父母，已经提前抹起了眼泪，都知道不会回来了。

王愔之面上的怒容难似掩饰！

这就是汉人在北方的境遇，如犬豕般被驱使，绝不是野史吹嘘的自冉闵之后，胡人再不敢肆意凌虐汉人，只用以种田的美好田园生活。

其实也不意外，冉闵之时，北方汉人爆发出了空前的凝聚力与战斗力，诸胡又怎么可能不忌惮，不分割消灭呢。

事实上，拓跋氏屠杀的汉人并不少，而且一有机会就整族整族的灭，最典型的便是崔浩，修国史被鲜卑人抓住机会反击，夷其三族及党羽。

也不知崔浩为鲜卑人操劳一辈子，死前可有悔意？

相对而言，石勒都算仁君，他对张宾、程暇、徐光这些汉臣都不错。

“郎君可是心生不忍？”

薛银瓶心知王愔之动了侧隐之心，犹豫着问道。

王愔之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船队已经拐过弯，驶入泡水，泡水比泗水的河道更显浅窄，河面的宽度约十到十五丈之间，两岸那皲裂的河床，被阳光晒的发白。

“探下水深！”

王愔之吩咐。

有船工抄起竹杆从背面捅向河底，接连试了好几次，才道：“回郎君，水深在三尺半到四尺之间。”

东晋一尺，约为24.5厘米，三尺半近似于86厘米，亏得熊罴舰是平底船，专用于内河航运，若是换成尖底船，有多少搁浅多少。

王愔之抄起喇叭，放声唤道：“我是徐州刺史王愔之，我与诸君同为汉民，不忍杀伤，故给予一线生机。

诸君可随我军往泡水下游而去，记住，不得跨入河床，干犯者，视之为敌，杀无赦，待我军入了汴水，即刻涉泡水渡河，我带你们回彭城安置！”

薛银瓶浑身巨震，难以置信的看向王愔之，眸中满是感动之色，也不自禁地握上了王愔之的手。

是啊！

妾生得此郎君，妾复何憾？

“轰！”

人群中炸开了锅。

世间竟有这等仁德之人？

那拼凑出来的万余仆役顿时乱了，纷纷随着船奔跑，也有人弄不清情况，继续向河床冲。

“射！”

王愔之毫不迟疑的下令。

该做的，他已经做了，他不可能让自己的军卒置身于险境，能带回去多少人，全凭天意。

一蓬蓬箭矢射去。

“啊！”

“啊！”

惨叫连声。

“不要往河床跑，随船只奔向下游，使君说带我们回彭城！”

“快过来啊，被晋人射死冤不冤？”

队伍中，越来越多的人焦急地呼唤。

丢下百余具尸体之后，再也没人敢下到河床，纷纷跟随大队沿着泡水奔跑。

有人跑着跑着就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远处被分开看管的汉民，见着这一幕，渐渐骚动起来，喧闹冲天，也有胆子大的，试着往泡水奔跑。

毕竟都知道，鲜卑人可不讲仁慈，肯带他们南下，一是驱使干活或者当先登，二是当作储备食物。

当粮食和猪羊都吃尽之后，就会宰杀他们，果腹充饥。

甚至原先在填线送死的库莫奚人，也有不少开小差了。

“但凡有肆意跑叫者，杀无赦！”

拓跋遵惊怒交加，厉声喝道。

“诺！”

数员将领各领本部，骑上马去镇压。

拓跋遵又道：“和跋，速领本部去弹压那些贱民，驱其攻打晋人，不从者，杀！”

“诺！”

和跋重重拱手。

很快就召集了三千余骑，冲杀过去。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鲜卑精骑，身着重甲，带着面帘，马匹也穿戴马首铠与胸铠，人人手提粗大的马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