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王神爱也是个活泼明媚的女子,尤其是诗文方面,更是别具一格。
可纵是如此一名才貌双全的女子,仍是被家族强逼着嫁给了一名傻子,口不能言,不辨冷暖,恐怕司马德宗都未必能辨认出王神爱是何许人也。
而且一旦桓玄代禅,恐怕王神爱的处境会更加不堪。
相对而言,自己却是嫁予了如意郎君。
伴着纷来沓至的思绪,谢月镜带着薛银瓶三女踏上台阶,屈膝施礼:“妹见过皇后。”
“妹妹何必多礼,莫非与我生份了?进来陪我说话罢。”
王神爱笑着拉住谢月镜的手,牵回了殿内。
入目所见,便是那尊阿弥陀佛,谢月镜不由问道:“阿姊,这是?”
王神爱澹澹道:“两年前,庐山东林寺主持慧远禅师入京弘法,我有幸聆听,深有所感,故而厚颜求拜于禅师座下,被禅师收为记名弟子。”
谢月镜心头酸涩交加。
好好的一个女子,竟循入了空门!
彼时入空门的比丘尼,多是年老色衰的歌舞姬,无儿无女,向沙门奉上毕生积蓄,以求一容身之所。
或者就是招摇撞骗的神婆。
譬如支妙音,深受司马道子宠信,当初桓玄为殷仲堪求取荆州刺史,还得贿赂支妙音呢。
正经人家的女儿,是不会遁入空门的,最多在家拜拜佛,念念经。
可是王神爱不信沙门还能如何,释道教人修来生,好歹有个希望。
再向四下里望去,几案上摊放着三本佛经,分别是《明报应论》、《三报论》与《妙法莲华经序》。
这是慧远的经论,字迹却娟秀传神,颇得王献之遗风,显然是王神爱亲笔抄录。
仅一扫便收回目光,谢月镜笑道:“慧远禅师弘护佛法,尊严僧格,道隆德盛,威神莫测,启建莲社,上品往生,乃大功德道人,阿姊能以慧远为师,甚令旁人羡慕。
不过王郎近来也在编写经文,好象叫《金刚经》,若是成了,妹拿来给阿姊看看。”
“哦?令夫也精擅佛法?”
王神爱讶道。
有宫女奉上茶。
待宫女退去,谢月镜才笑道:“他呀,什么都会一点,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王郎离京之前,应能将书著出,阿姊看着就知道了。”
王神爱眸光微闪,自家事自家清楚。
信佛对于她,主要是心灵的寄托,既然今生不幸福,那就修来生,下辈子宁可做一个普普通通,容貌也普通的民女,也绝不投入高门甲族。
慧远曾向她描绘过莲华佛国的美好,她虽然向往,却有自知之明。
这尊阿弥陀佛造像,右手下垂,作与愿印,表示众生的往生之愿,与阿弥陀佛的接引之愿相互摄引,阿弥陀佛与愿众生。
手持莲华,是因极乐世界的众生不是胎生,而是莲华化生,有愿力和佛菩萨的悲愿加持,不须父母为缘化生于莲华中,莲华出淤泥而清净,离一切烦恼得身心清净成为圣者。
修念佛生净土即化生莲华,阿弥陀佛以莲华接引众生来住此国佛刹。
但是她一刻都没有清净过,内心扭曲,有一种毁灭一切的欲望,没有欢喜,也没有愉悦,有的只是自艾自怜与对不公命运的怨愤。
修佛修是的一颗心,心里有怨,如何离烦恼?如何求清净?
不净,入不了莲华佛国!
这时见着谢月镜,王神爱心里就有一股妒意在滋生蔓延。
抛去谢月镜那浑身洋溢的幸福感不谈,人家可以自由自在的往来于宫禁之间。
而自已呢,只能困守三层高墙内动弹不得。
凭什么她能嫁那么好,自己论起才华容貌,并不逊色分毫,境遇却是天壤之别?
当初为何不是我嫁给王郎?
在她三岁那年,生父王献之病逝,后由母亲新安公主抚养长大。
太元二十一年(公元396年),孝武帝为王神爱指婚司马德宗,新安公主很是不愿,可是没了夫家的帮衬,她无从拒绝,只能含泪将王神爱嫁给了一个傻子。
婚后仅仅一年,孝武帝被张贵人捂死,新安公主也因有愧病逝,自此孤零零一个人,转眼间,已是五年过去。
“哎!”
谢月镜叹了口气道:“阿姊可知外间情形?”
王神爱平静道:“天下终究要改姓为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