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一早!
王愔之、郗氏、谢月镜、贺江梅、归荑女史,以及庄中的一众仆役,均是身着重孝。
徐道覆与张法顺等人,王愔之未让他们着孝,只在腰间系一根麻绳。
禇爽夫妻与禇灵媛及其幼子也在,不过因着尚未过门,禇灵媛只在发髻上扎了根白麻线。
渐渐地,有铁链曵地声传来。
刘牢之五花大绑,拖着沉重的铁链,在部曲的推攮下,步履艰难的走来。
或许是自忖必死,豁出去了,刘牢之满脸的桀骜不驯之色,不愧为北府一代悍将!
王愔之的心情有些复杂,毕竟他不是原主。
甚至说句昧良心话,如果王恭还在,以王恭的禀性,无论他想做什么,都会受到极大的限制!
换句话说,王恭不允许,他只能一事无在。
再进一步推衍,倘若王恭没死,朝廷继续维持脆弱的平衡,孙恩还会有机会作乱吗?他也没了趁势壮大的机会。
客观看待,刘牢之成就了他。
他对郗氏,确实有了母子之情,但对于王恭,始终没法当作自己的父亲。
许是感受到了王愔之的怜悯目光,刘牢之被激怒了,咆哮道:“竖子,汝不过是借着桓玄的势,若无桓玄,给你十个胆子也不敢来我京口。
呵,不就是开膛剖心?来啊,老子溅你一脸血!”
王愔之澹澹道:“刘牢之,你即可怜也可悲,本是一代名将,战功赫赫,又执掌北府大权,不知可曾反思过,为何会落至这般田地?”
“哼!”
刘牢之闷哼一声,一副不屑争辨的模样。
王愔之道:“你之所以会成阶下囚,非是武勇不足。而是不明时势,你是否以为致败之因在于部下背叛?
这不可否认,正是接连三反才使你人心尽丧,在于你,有不得不反的理由,那我问你,你可知自己为何要三反?”
“哈!”
刘牢之哈的一笑:“还要你来多言?
汝父盛气凌人,待老子如犬豕,不杀作甚?
司马郎君猜忌于我,我不先发制人,早晚死于他手。
桓玄奸险狡诈,设下了圈套让老子往里面钻!”
王愔之摇摇头道:“此乃表象,我父伐司马道子,为得你效死力,屈尊与你拜为兄弟,还向你许下事克即以卿为北府重诺。
彼时,元显遣庐江太守高素策反于你,许你事成,当即其(王恭)位号!
双方皆对你许以北府,显然时势如此,非你不能统率北府。
高门甲族垄断北府,以北府军为己用已不复可能,门阀士族专兵基础已然崩溃,但你目光短浅,未能觉察罢了。”
刘牢之并未反驳,虎目中现出了深思之色。
众人也是若有所感,默默思索,却是既似是有些明白,又朦朦胧胧把握不透,一时之间,均是默不作声。
王愔之又道:“刘牢之,在你叛我父之后,由公府司马升任为都督数州诸军事,这于你,于全体北府军都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标志着北府军摆脱了士族控制成为一支独立力量,也是高门甲族专擅朝政崩溃瓦解的开端。
若你当时能明白,至少有七成执掌中枢的机会。
但可惜,内有相王父子宗室名分之重,外有桓玄倚仗父叔余威,你虽得据大位,却不敢逾越半步,以至惶惶不辨方向,举措失常,一变再变。
直至投降桓玄被贬为会稽内史,这才明白筹算不在自己,而把握于人手,奈何事机已失,无可挽回,广陵一江之隔,遂不可达。
我说句实话,你不如孙恩远矣。
孙恩因孙泰父子被司马元显诱杀,仇视高门甲族,致力于以武力灭之方可仕宦显赫。
虽嫌偏激,却大体正确,而你刘牢之仍甘为高门甲族马前卒。
但孙恩实力不济,最终兵败身亡,你却不同,疆场功勋卓著,如能准确估量形势,谨慎行动,当今天下谁属,或难一语断之。
故而我说你是败在了不辨形势,你可服气?”
刘牢之愣了半晌,面孔渐渐现出了懊悔之色,还有一丝颓然。
好半天,冷哼一声:“你是要看我的笑话?
诚然,若我当时身边能有郭奉孝、诸葛孔明之辈为我陈述利弊,恐怕此刻天下已在我指掌之间,我确是悔之莫及,你满意了罢?”
王愔之摆了摆手:“你毙命于我父坟前已不可避免,我又何必出言讥讽?
我想让你明白,你的死并非全无价值,你给后来者,也包括北府军的继任者指明了方向,他们再不会对高门甲族心存侥幸,也再不会甘为爪牙,而是一力取而代之,并逐渐削弱其影响力,以免重蹈你的覆辙!
你无叛晋之心,却夹在强臣之间进退失据,这是一个悲剧。
虽然你因三反将于史书留下千古骂名,但后世会有人理解你的为难处境,补给你正确评价,我言尽于此,望你能放下芥蒂,安心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