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新任知府陆丞坐在轿子里,只觉得一股闷气压在胸口,透不过气来。
轿外市井的喧嚣,传到他耳中也变了味道,不再是繁华,而是某种藏污纳垢的嘈杂。
他掀开轿帘一角,看着外面熙攘的人群,心中默念:“陛下隆恩,放我到此富庶之地,盼我能涤荡积弊,造福一方。
这第一把火,该从何处烧起?”
正思忖间,轿外忽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夹杂着嚣张的呵斥。
轿子猛地停下。
“怎么回事?”陆丞沉声问道。
长随李忠慌慌张张地跑到轿窗前:“老爷,前头……前头有人闹事。像是……像是林家的人。”
“林家?”陆丞眉头一皱。
他赴任前已略知一二,这林家是江南数一数二的经商世家,树大根深,与各级官吏盘根错节,是块难啃的骨头。
“是,就是那个林家,好像是为了个妇人。”李忠的声音带着怯意。
陆丞心下一沉。
光天化日,街头闹事,还是在他上任第一天的路上。
他深吸一口气,暗道:“来了这江南的第一课,未免来得太快了些。”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稳声道:“落轿。”
轿帘掀开,陆丞踏步而出。
眼前的景象让他血往头上涌。
一个穿着绸缎、面色浮华的年轻公子,正指挥着几个豪奴拉扯一个衣衫素净、泪痕斑斑的妇人。
旁边地上,躺着一个汉子额头淌血,已然不动了。
周围远远围了一圈百姓,个个面露愤懑,却无人敢上前。
那公子哥儿看见官轿,非但不惧,反而斜着眼打量陆丞,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
陆丞强压怒火,走到那倒地汉子身边,探了探鼻息。
心中一片冰凉。“没气了。”
他站起身,冷眼射向那公子:“光天化日强抢民妇殴毙人命,你是何人,如此无法无天?”
那公子倨傲地一扬头:“小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林家林就业便是。这妇人我看上了,是她家的福气。
这穷汉不识抬举,自己撞死的,关我屁事?”
那妇人闻言,扑到汉子身上痛哭:“夫君,你们这些天杀的!还我夫君命来!”
她转而向陆丞磕头,额头磕得满是鲜血:“青天大老爷,为民妇做主啊,他们……他们强拉我,我夫君阻拦,就被他们活活打死了啊!”
陆丞看着妇人绝望的眼神,看着地上冰冷的尸体,再看看林就业那副有恃无恐的模样,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顶门。
他为官多年,虽非身处要津。
却也见过不少恶霸,但如此嚣张,视人命如草芥的,还是头一遭。
“林就业!”陆丞声音不高,却带着凛冽的寒意冷声道:
“你当街行凶,罪证确凿,本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来人,将这凶徒给我拿下。”
他身后的衙役们面面相觑,脚步有些迟疑。
林就业见状哈哈大笑:“拿下我?你个新来的知府,也不打听打听,在这江南地界,谁敢动我林就业一根汗毛?”
陆丞的心猛地一紧。
他看出来了,这些衙役惧怕林家的势力。
他初来乍到,尚未树立威信,此刻若指挥不动手下,这知府的脸面,朝廷的法度,顷刻间就要扫地尽毁。
他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
“本府手持王法,有何不敢!”陆丞踏前一步,目光扫过那些衙役,“尔等食朝廷俸禄,莫非想要徇私枉法?给我拿人!”
知府积威之下,加上陆丞此刻的气势,几个胆大的衙役终于硬着头皮上前,将林就业捆缚起来。
林就业一边挣扎,一边破口大骂:“姓陆的,你敢抓我我爹饶不了你,你等着我看你怎么收场。”
陆丞不理他的叫嚣,对衙役下令:“将尸首收殓,苦主带回府衙安置。升堂!”
回到府衙,陆丞立刻升堂问案。
案情简单明了,人证物证俱在。
那民妇泣不成声的控诉,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陆丞心上。
他仿佛能看见那汉子临死前的愤怒与无助,能感受到这妇人此刻的绝望与哀痛。
“林就业,你还有何话说?”陆丞一拍惊堂木。
林就业跪在堂下,却毫无惧色。
反而歪着头看陆丞:“陆知府,何必呢?为了个泥腿子,伤了我林家的和气。你初来江南,多个朋友多条路。
不如这样,我赔那穷鬼家里几百两银子,这妇人,我纳了便是,保她后半生衣食无忧。
你我也算交个朋友,如何?”
陆丞气得浑身发抖。
在这庄严的公堂之上,此人竟敢如此公然行贿,视国法为无物。
他几乎要立刻扔下签子,判他个斩立决。
但他知道不能。
程序要走,案卷要齐。他更知道,林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放肆!”陆丞厉声喝道,“公堂之上,岂容你讨价还价!你殴毙人命,强抢民女,罪大恶极!按律当斩。
来人,将凶徒林就业押入死牢,详录口供,上报刑部核准!”
衙役将叫骂不休的林就业拖了下去。
陆丞退入后堂,只觉得身心俱疲。他知道,风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