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有趣。”
黑袍人的声音在静止的时空里回荡,像沉在古井里的钟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历史的厚重,压得苏清婉心口发沉。
他没有再追问“反贼”的定义,反而话锋一转,指向了更宏大的过往:“你可知,大秦统一天下,花了多少年?”
苏清婉怔住,指尖下意识攥紧剑柄,染血的指节泛白。
她在幻境里是“路过的剑客”,未曾系统知晓大秦历史。
可黑袍人话语里的沉重,让她隐约猜到了答案。
“从孝公变法算起,六世余烈,一百六十年。”
黑袍人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像在眼前铺开一幅血色长卷。
“长平之战,坑杀赵卒四十万。”
“灭楚之战,李信伐楚折损二十万秦军,王翦再征,又耗一年,才平楚地。统一六国时,天下人口不足千万,战死的兵士、流离的百姓,加起来超过三百万。”
他抬手,指了指静止在空中的赤金色信号弹余芒,那光芒里仿佛映出无数枯骨:“你说你护玉溪村,可你知道,这‘秩序’二字,是多少人的命堆出来的?”
“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为了一村一户,就敢杀朝廷命官、斩守城兵士,今日你反赵德昌,明日就有人反郡守,后日就有人反郡县,大秦的律法会变成废纸,六国旧贵族会趁机作乱,战乱再起时,死的百姓,会是玉溪村的百倍、千倍。”
“到那时,你是对,还是错?”
苏清婉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时空静止困在原地,只能在心里回应。
她想起阿禾被绑在槐树上的模样,想起老张倒在血泊里时指尖抠出的泥土,想起村长把族谱揣进布包时颤抖的手……
那些不是冰冷的数字,是活生生的人。
是递过热米汤、塞过麦饼的人。
“我知道战乱会让更多人死去。”
她在心里默念,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可我不能看着玉溪村的村民被屠杀。他们没有反秦,没有作恶,只是想守着自己的念想活下去。阿婆守着老伴的旧物,妇人守着怀里的孩子,赵大爷守着传了三代的玉佩。”
“若是为了所谓的‘秩序’,就要让这些无辜的人牺牲,换的恶人流传千古,那这样的秩序,我不认可。”
她的目光扫过静止的士兵,扫过赵德昌圆睁的双眼,最后落在黑袍人隐在阴影里的脸:“身为剑客,我的剑,不仅要护己,更要护那些无法反抗的弱者。”
“他们没有超凡力量,没有世家背景,面对官兵的屠刀,只能像蝼蚁一样被踩死。”
“我若袖手旁观,和那些欺压他们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就算会引发混乱,我也会这么做!”
黑袍人沉默了片刻。
静止的空气里仿佛只剩下苏清婉的心跳声。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开口,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你确定,是这么想的?”
“是。”苏清婉在心里回答得没有丝毫犹豫。
肩伤的疼痛还在蔓延,握剑的手因为失血有些发凉。
可她的意志却像烧红的铁,愈发坚定。
“有意思。”黑袍人低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喜怒,“哪怕是为之死去,你也心甘情愿?”
苏清婉刚要在心里说“对”,黑袍人的话却突然转折。
像一把冰冷的剑抵在她的咽喉。
“你要想清楚。若是你说‘不是’,今日你不会死。”
“我会出手清除这些兵士,让你平安离开,日后你凭这身超凡力量,无论是加入长城,还是投靠世家,都能荣耀加身,护你想护的人,过安稳日子。”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压迫:“可若是你说‘是’,那此处,我不会再管。这些兵士虽惧你,却也怕赵家追责,定会拼尽全力杀你。你现在体力耗尽,肩伤流血,撑不了多久,最终只会战死在这里,连尸骨都可能被弃之荒野。”
“你掌握如此超凡力量,日后必能有更大作为,真愿意为了几个普通的百姓,身死吗?”
苏清婉沉默了。
她不是不怕死。
可她眼前又闪过玉溪村的画面。
村长在暴雨夜递来的热米汤,冒着氤氲的白气;阿禾把麦饼塞进她手里时,眼底藏不住的善意。
老张扑向李大人时,嘶吼里的绝望……
她是人。
可那些人,有如何不算是人?
他们也是别人的亲友,也是想好好活下去的普通人。
若是她为了自己的安稳,放弃了这些人,那她曾经坚持的“剑客之道”,又算什么?
苏清婉缓缓抬起头,目光穿透黑袍的阴影,仿佛能看到那双承载着千年历史的眼睛。
她在心里轻轻却坚定地说。
“对,我愿意。”
黑袍人没有再说话。
静止的时空里,只有他衣摆扫过地面的轻微声响。
过了一会儿。
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像被夜色渐渐吞噬。
“若是你后悔了,只需大喊一声,我就会出现。”
这是黑袍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便彻底消失在空气里。
下一秒,静止的时空骤然恢复流动。
悬在空中的血珠砸落在青石板上,发出“滴答”的轻响。
士兵们的怒吼重新灌满街道。
赵虎捂着摔疼的肩膀,嘶吼着下令。
“杀了她!别让她跑了!”
数十支箭矢再次朝着苏清婉射来,带着破空的锐响。
苏清婉勉强侧身避开,却还是被一支箭擦过手臂,划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粗布衣袖。
她拄着剑,艰难地站直身体。
肩伤和臂伤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每动一下都像被刀割。
“她坚持不住了,杀!!!”
周围的士兵像潮水般涌来。
长刀和长矛的寒光在火把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苏清婉深吸一口气,握紧剑柄。
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可她没有后退一步。
她想起黑袍人的话。
“战乱再起,死的百姓会更多”。
可她不后悔。
若是秩序需要用无辜者的鲜血来维持。
那这样的秩序,她宁愿亲手打破。
苏清婉挥剑。
银色的剑光在夜色里划出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弧线。
长剑刺穿第一个士兵的胸膛时,她眼前闪过阿禾编的草蚂蚱,斩断第二个士兵的长刀时,她想起村长把族谱揣进布包的模样,避开第三个士兵的长矛时,她仿佛看到老张媳妇抱着孩子,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衣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