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光岛的心脏地带,那座几经波折的水轮旁,气氛凝重。
替换下来的断裂木轴散落在地,扭曲的木齿轮无声诉说着材料的极限。
陈瘸子带着几个流民守在一旁,脸上混杂着无奈和期待。
海鹞抱着她的鱼骨矛,倚在一棵棕榈树干上,目光在墨磐和那堆崭新的金属零件间逡巡。
那只布满老茧的右手快速而精准地在零件中挑选,拿起一根轴承,手指抚过光滑的表面检查瑕疵,又拣出几个齿轮,指尖拨动齿牙感受啮合度。
金属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与周围原始的木石环境格格不入,却又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可靠感。
“就它了。”
她捏起一根粗壮、泛着深海般暗蓝黑色哑光的合金轴承。
轴承表面光滑如镜,几乎能映出她沾着油污的脸。
她又拣出几个大小不一、齿牙咬合紧密的钢制齿轮,以及几个形状精巧的合金连接套件。
零件在她手中掂量着,沉甸甸的重量传递着工业的力量。
没有多余的言语。
她拿着选好的零件走到水轮前,从工具包里抽出一把头部带多种套筒的粗柄扳手和几根不同尺寸的钢钎,用钢钎和锤子配合,小心地扩整支撑臼槽。
嵌入新轴承,用木槌和铜楔轻轻敲打调整,确保严丝合缝。卸下旧木齿轮,装上新的钢齿轮。
她的手指灵巧地在齿轮间拨动,侧耳倾听齿牙咬合的咔哒声,判断间隙是否完美。
再用特制的合金连接套件和沉重的铆钉,配合锤击,将脚踏杠杆的末端与新的驱动齿轮核心稳固地铆合在一起。
最后是加固。
她从那堆废料里翻出几块厚实的沉船钢板边角料和几根粗铁条,用钢钎定位,铁条做骨架,钢板做护板,在关键承力点和轴承支撑座周围构筑起一个坚固的框架。
再用沉重的铆钉和铁箍,将整个结构牢牢地铆接、捆扎锚固在粗粝的石木水塔基座上。敲击声密集而有力。
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只有金属碰撞、齿轮啮合、锤子敲击铆钉的叮当声。
“试试。”
墨磐退后一步,抹了把溅到脸上的金属碎屑,对旁边一个早已跃跃欲试的年轻流民扬了扬下巴。
阿木紧张又兴奋地搓了搓手,踏上那熟悉的脚踏板,深吸一口气,用力踩下——
没有预想中木头扭曲断裂的呻吟。
只有轴承丝滑旋转的低鸣,齿轮咬合传递力量的清脆咔哒声,以及杠杆带动下,水轮内部链条和吊桶运转起稳定而有力的哗啦声。
清凉的溪水顺着新铺设的,由剖开并打通竹节的粗大毛竹暂时充当的引水管,汩汩流入下方的蓄水池,再通过更细的分支竹管,流入新开垦的陆田垄沟。
水流明显比以往更充沛、更稳定。
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着的惊叹和欢呼。
陈瘸子扶着鲸骨杖,看着那流畅运转的金属核心,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终化为一声如释重负的长气。
海鹞站直了身体,看着水塔下那稳定流淌的清水,黢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抱着鱼骨矛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些许。
“手艺不减当年啊,墨老铁。”
凌疏影站在稍远处,静静地看着水流漫过新翻的田垄,浸润着嫩绿的潮根薯苗,青藻色浮上眼睛,分析并记录着新装置的效率提升曲线。
她抬眼,望向营地边缘那堆等待被点化的废铁山,再看向墨磐沾满油污却神采奕奕的侧脸。
澄光岛的齿轮,在这一刻,被注入了钢铁的韵律,开始向着一个更坚实、更高效的方向,不可逆转地转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