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5章 答应(2 / 2)

娇姝 甜糯 9939 字 1个月前

能被燕王宴请的都是达官显贵,闻姝怕是连人都没见过几个,她生怕别人觉得四哥小家子气。

“除了你,也没人能帮我,你是我的七妹,没什么不够的。”定都人人皆知燕王与永平侯府七姑娘“兄妹情深”,闻姝作为女主人出席招待女宾,并无不妥。

沈翊说到这份上,闻姝也就不推脱了,“好,我明日去卫家拜访如黛,顺便向卫大夫人取取经。”

章氏闻姝是指望不上了,也不想指望,祖母因着媵妾那事,闻姝也对其失望,真能攀得上关系的命妇,就只有卫如黛的伯娘,卫大夫人为人随和,闻姝相处过几次觉得不错。

“好,你便以给卫姑娘添妆的名义前往,明日我让管家备好礼。”沈翊倒是希望闻姝多多和定都命妇结交,见识多了,她也就不会再畏惧。

闻姝为此着实上心,在卫府待了一日,请教了卫大夫人许多事,之后有拿不定主意的,也上门拜访,其实这事传出去还当真不算好听,家中有嫡母不请教,却请教旁人,难免让人猜疑,可谁叫章氏彻底让闻姝寒了心,要不然闻姝也不会如此不给章氏脸面。

二月十五下了一场春雨,定都气温回转,二月十六,燕王办了乔迁宴,遍请宾客,门前车马络绎不绝,接踵而至,定都官宦早就想见识见识燕王殿下的风采。

沈翊为闻姝备好了衣裳首饰,都是宫里头时新的,绝不落于下乘,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闻姝不施粉黛已是绝色,浓妆艳抹更是让万物失色。

“七姑娘仙姿佚貌,奴婢从未见过姑娘这般倾世容颜。”为闻姝梳妆的嬷嬷一个劲地夸赞,眼睛都要看直了,莹眸皓齿,红唇粉面,冰肌玉骨,这姿色,便是皇妃也做得。

“嬷嬷谬赞。”闻姝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有些认不出来,这是她头一次这样盛妆打扮,一想到要面对半个定都的权贵,心中难免胆怯,但有了这身皮囊,她又略略安心。

“宴席快开始了,你……”沈翊走进来,瞧见闻姝话语一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美已经不够形容闻姝,他早知闻姝容色出众,却也是头一次见她这般模样,嬷嬷很懂得如何放大闻姝的优势,当真可以用“美得不可方物”来形容,身着绣金线的红色衫裙,身姿窈窕,纤秾合度,眉心一点嫣红花钿,衬得芙蓉面似庭院里那颗开得最艳的红山茶。

“四哥?”闻姝被沈翊看的些许不自在,羞怯地垂眸,扯了扯身上的披帛,“我这样打扮是不是过于隆重了?”

“这样很好。”沈翊有一瞬间的后悔,竟不想让她出去了,他足以肯定,今日过后,便就会有络绎不绝的人上永平侯府提亲,此等姿容,几个男子能抵挡得住?

“走吧,宴席快开始了。”沈翊后悔也来不及了,况且闻姝本就该长于人前,而不是困在后宅,只是单单一个永平侯府,都能引得诸多觊觎,他得加快动作了。

燕王府初次设宴,来的宾客十足十的多,还有不少不请自到的,摆了上百桌,可把罗管家忙坏了。

沈翊携闻姝出场,这场宴席才是真正的拉开了帷幕。

“今日感谢赏光,本王敬诸位,都随意些,尽兴为上。”沈翊接过丫鬟端来的酒杯,一饮而尽。

“燕王殿下客气!”

“恭喜殿下乔迁新居!”

“恭喜燕王殿下!”

……

沈翊去招待男宾,闻姝则由月露竹夏等人陪同前往招待女宾,竹夏不愧是宫里出来的,对命妇们了如指掌,随时提醒着闻姝,月露在身侧默默地记下了,不想给主子拖后腿。

闻姝先前就从卫大夫人那了解过定都命妇们,今日也算得上是游刃有余,并未出错,不少夫人对闻姝另眼相看。

今日沈翊还特意将永平侯府的有关人等邀请了个遍,章氏自然在,连江夫人和已出阁的闻娴闻婉闻妍等人都邀请来了,就坐在堂下。

她们面上笑盈盈,可望着被命妇们团团围住的闻姝,心中五味杂陈,就是章氏也没这样热闹的时刻,从前被她们踩在脚底的闻姝,现如今已是定都城里耀眼的星,今日过后,谁也遮掩不住其光芒。

闻姝太忙了,根本没时间注意到她们,四哥给了她这样的机会,她得把握住,和贵女、命妇打好关系,说不定日后能帮到四哥。

宴席快过半,瑞王殿下忽然来了,闻姝得了消息,前往迎接。

“七姑娘,我与你同去,我看看我哥哥来了没有。”澜悦挽着闻姝的胳膊,其实是想去看看千留醉,她今日还没见着人呢,总是躲着她。

闻姝到前厅时,瑞王正和沈翊还有北兴王世子交谈,几人看着笑盈盈,很是和睦的样子。

这是闻姝第一次见瑞王,瑞王穿着一席紫棠色锦袍,头戴玉冠,瞧着尊贵儒雅,温和有礼,像个学士。

“拜见瑞王殿下!”闻姝上前行礼。

“七姑娘免礼,”瑞王笑着擡了下手,目光在闻姝白皙的面庞上划过,落在澜悦身上,愈发温和,“澜悦郡主回京这么久,怎么也不见来瑞王府玩,王妃想念得紧。”

澜悦娇笑着埋怨道:“我哥哥拘着我,不让我出门,改日有空我再去拜访瑞王妃。”

北兴王世子睇了澜悦一眼,“我若不拘着你,你怕是要翻天了。”

“哈哈,郡主活泼好动,世子这个兄长自是操心。”瑞王笑意不减,余光瞥了眼北兴王世子,澜悦话是这样说,可据他所知,澜悦自从回京,却没少往燕王府跑。

今日他来见世子与沈翊也颇为亲近,如今又见澜悦郡主与闻姝携手而来,很难不让瑞王多想。

燕王可还缺个王妃呢,他原想让魏家嫡孙娶了澜悦郡主,以便拉拢北兴王,奈何被北兴王一口否拒,难道北兴王看上了燕王王妃之位?

瑞王心中一凛,北兴王世袭罔替,是大周最为贵重的异姓王,若是……必定后患无穷啊!

其后瑞王没心思在宴席上,一双眼总是若有似无地盯着澜悦或是北兴王世子,瞧见世子与沈翊相谈甚欢,而澜悦与七姑娘亲昵异常,看着像是把一切都谈妥了的模样,若是他今日不来,怕是还不晓得燕王与北兴王府走得这样近。

宴席临了,瑞王急着回去与幕僚商议此事,但走前还是与北兴王世子打了招呼,事关兵权,永平侯那虽出了点意外,但好在魏家娶了闻妍,也不算前功尽弃,如今就剩下北兴王手中的兵权还没个去处,可万万不能落在燕王手中。

“皇兄慢走,臣弟改日上门拜访。”沈翊将人送到门口,端得是个兄友弟恭,连魏皇后他都忍下来了,区区一个瑞王又算得了什么。

瑞王离了众人,便威严了两分,对着沈翊说:“北兴王战功累累,为大周披荆斩棘,二弟万不能怠慢了世子与郡主。”

沈翊笑了,好似毫无防备地说:“皇兄放心,臣弟游学时曾救过郡主一次,岂会怠慢。”

瑞王眸色一暗,“英雄救美,以身相许”可是话本子惯用的桥段。

“既然如此,本王就放心了,府中还有事,先行告辞。”瑞王上了马车,眉间瞬时拢上愁绪,燕王竟在先前就结识了北兴王,救命之恩,可是好大一个恩情,燕王的命也忒好了。

他这些年百般讨好北兴王,始终没有什么进展,难不成就眼睁睁看着花落燕王?

瑞王攥紧了拳头,绝对不行,不能让燕王得逞!

沈翊眼瞧着瑞王的马车渐行渐远,转过拐角看不见了,才漫不经心地转身进府,嘴角噙着一抹笑,救命之恩确有其事,不过是千留醉救的。

鱼儿咬钩了。

“王爷,府里的宾客都送走了,喝醉了的大人也着人派马车送回家去了。”半下午了,罗管家今日也是忙得头昏脑涨,但还记得自己的职责,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确保不出错。

沈翊点点头,“好,今日府里都辛苦了,管事的赏十两银子,其余人等赏五两,今日宴席上剩下的饭菜也别浪费,晚上大家都分了吧。”

今日宴席摆得大,还不知道剩下多少饭菜,厨房还有存货,都扔了也太浪费,沈翊游学时风餐露宿,见识过大周最为贫困之地,见不得糟蹋粮食。

闻姝进来正好听见,说了句,“我看还剩下不少,挑拣些好的,送给城外的乞儿吧,就当是沾沾王爷的喜气。”

定都城里乞丐不多见,但城外却有不少,每逢地方州府遭难,总有难民想往定都逃,可他们进不得城,只靠着城里有善心的富贵人家施舍过活。

“是,是,老奴这就去办。”罗管家应承,下去吩咐了。

“怎么更衣了?”沈翊一会没瞧见她,就将方才那身衣裳换了,满头珠翠也卸下,要说方才是朵红山茶,现在洗净铅华的闻姝便像是一朵白山茶,清纯秀丽。

“珠翠太重了,脖子酸,”闻姝擡手捏了捏脖颈,“四哥,我今日表现如何?不曾给你丢脸吧?”

“你猜?”沈翊轻笑,意味深长地说:“方才还有夫人询问你可有婚配,七妹妹着实惹人怜爱。”

爱怜到恨不得将其藏起来。

闻姝羞涩垂首,终于松了口气,“这是我第一次筹办这样大的场合,学到许多。”

“慢慢来,不急,你今日也辛苦了,我派人送你回去,好生歇息两日。”沈翊目的达成,心里也松泛下来。

闻姝是有些累了,面对宾客们生怕出错,时刻提心吊胆,又想多多结交一些夫人与姑娘,现下脑子都要转不动了。

回了兰苑,闻姝歇了两日才回过神来,开始整理这次宴席来往宾客送的礼单,这些往后都是要在恰当时机送回去的,并且轻了重了都不合适,越是接触燕王府的账簿,闻姝就觉得若真做燕王妃,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自宴席后,闻姝和沈翊就没再见过面,沈翊加冠后正式上朝听政,每日也是忙得很,闻姝光是整理礼单就用了小十日,等两人再见,是卫如黛出阁那日,去参加卫如黛与徐音尘的婚宴。

“礼单很麻烦吗?瞧着你好像瘦了。”沈翊有些日子没见她,在马车上忍不住将视线落在她身上,他真是有些等不及了,偌大的王府,空空荡荡,了无生趣。

“是麻烦,”闻姝扁了扁嘴,看着沈翊,“四哥,燕王府的礼单,我怕是这辈子都见不到这么长的,可累死我了。”

沈翊失笑,擡手揉了下她脑后的青丝,“待你成婚,会比这多得多。”

掌心抚过脑后,收回时,修长的指尖无意识地触碰到闻姝的耳廓,她面颊发热,耳廓一下子就红了,自从四哥向她挑明,有些从前看起来很正常的亲昵,如今不由得多想。

但她一点也不厌恶这样的亲近。

她好几次想和四哥提一提那件事,可四哥不提,她又有点不好意思,不知道四哥是什么意思,像是忘了一样。

来到卫府外,沈翊扶着闻姝下了马车,两人正要入府,忽得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们,两人一回头,却见贺随。

“燕王殿下,七姑娘。”贺随行了一礼。

沈翊摆手让起,闻姝笑道:“贺公子也是来参加如黛与徐公子的婚宴吗?”

贺随笑容有些勉强,捧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七姑娘,在下想让你帮我代为转交给卫姑娘。”

闻姝看了沈翊一眼,心生疑窦,“贺公子为何不自个送进去?”

今日大礼,这么多人在,贺随作为昔日同窗见卫如黛一面不是难事。

贺随直起身,回头看了眼自己的马车,“我要走了,已向皇上递了辞表,随船队出海,今日便启程,怕是来不及参加他们的大婚,只好让七姑娘代为转交。”

“怎会如此匆忙?”闻姝大吃一惊,“出海路途遥远,九死一生,贺公子当真想好了?”

定都居于内陆,闻姝只在游记里见识过大海,听闻大海宽广无垠,风浪汹涌,稍有不慎就葬身鱼腹,每年大周都会派遣船队出海,可能平安回来的少之又少。

贺随的父亲曾是永平侯的副将,战死龙崖山,不久后母亲也殉情而亡,永平侯便派了人照顾贺随,几乎是拿他当儿子养,贺家就这么一个血脉了。

贺随无所谓地说:“我了无牵挂,生死于我而言并不重要,若是能出海为大周做点贡献,也好过碌碌无为,只是若死在外边,不能为侯爷尽孝了,还得托付给七姑娘!”

贺随躬身作揖,对着闻姝行了个重礼。

闻姝忙扶起他,“贺公子客气,有此胆魄,侯爷必定也欣慰,既你心意已决,便祝你一切顺遂,平安归来。”

闻姝接过了贺随手中红色的锦盒,贺随又向沈翊行了一礼,对着卫府大门瞧了好一会,才转身上了马车,车轱辘转动,往城门方向行去。

闻姝捧着锦盒,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来,“这也太匆忙了,连践行酒都没能喝一杯。”

沈翊扫了眼锦盒,“他早就禀了皇上,递了辞表,得知他想出海,皇上便命他为钦差,随大周船队出海,若能平安回来,功劳不小。”

虽然大海凶险,可大周从未停止过对海外的探险,想要打开海上商贸之路,这对大周的税收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每年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去出海。

“可我听说去年大周派遣出海的船队,无一生还。”闻姝面露担忧。

沈翊拍了拍闻姝的肩,“相信他,吉人天相,会回来的。”

吉人天相,便是人力无法改变的事了,闻姝再担忧也只能这样,今日毕竟是卫如黛大婚,她重新提起笑脸,和沈翊一道进了卫府。

卫将军如今是二品大员,可戍守北漠,连女儿成亲也不能回来见一面,皇上特意派了使者前来,赏了卫如黛不少嫁妆,给足了卫家面子,因此今日着实热闹。

闻姝看着卫如黛出阁,瞧见徐音尘骑着高头大马来迎她,入目皆是红绸,人人喜笑颜开,闻姝不由自主得展露笑颜,当真是羡慕啊。

如今就只剩下她还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闻姝瞥了眼身侧的沈翊,心想若是和四哥过一辈子,是不是也会像如黛她们一样幸福?

喝过喜酒后,闻姝同沈翊离开,在马车上,闻姝说道:“方才见如黛打开了贺公子送的新婚贺礼,是一对颇为精致的金玉鸳鸯。”

“鸳鸯壁合,举案齐眉。”闻姝念出了贺随对卫如黛的祝贺,后知后觉,心里头觉察出点其他的意味,看了沈翊一眼,又有点不好意思问。

沈翊靠在车壁上闭眼假寐,察觉到闻姝的视线,睁开眼,“怎么了?”

闻姝手上攥着帕子,压低声音问:“四哥,我怎么觉得贺公子好像对如黛有意?”

贺随方才的神色说不出来的落寞,这般年轻的榜眼,入了大理寺,前途似锦,何必要把命悬在大海上,还急得连亲自送贺礼的时间都没有。

“你才发觉。”沈翊睨了她一眼,“黄花菜都凉了。”

“竟是真的?”闻姝倒吸了口凉气,用手掩着唇,“怪不得……”

怪不得贺随总喜欢逗弄卫如黛,两人时常吵嘴,也只有贺随给卫如黛取诨名,每每提到卫如黛与徐音尘的婚事时,贺随的笑容都有些勉强,原来如此。

“可惜了,如黛与徐公子青梅竹马,两情相悦。”而贺随的心意,仿佛是多此一举,此生连说出口的机会都没有。

“阴晴圆缺,世事大多不公平。”沈翊见过太多求不得,也见过太多离别,所以对于闻姝,他势在必得,这一次,求不得,他也要硬求,哪怕这条路千难万险。

闻姝望着沈翊的目光,想起了她的娘亲,想起了四哥的娘亲,是啊,“公平”二字,何其难求。

沈翊对旁人的爱恨情仇并不关心,话锋一转,说:“听说月底城外寒山寺有踏青庙会,想去吗?”

又是一年春盛时,踏青时节,众人纷纷更换春日薄衫,出门踏青赏花,闻姝没去过,自然想去,“四哥有闲暇吗?”

“能抽出时间,届时我来接你。”沈翊现下除了忙朝堂的事,闲暇时间都用在了闻姝身上。

闻姝颔首,“好,我等四哥。”

出门踏青那日,闻姝特意穿了一身青绿色的对襟襦裙,披着薄披风,戴着帷帽,月露和星霜都带上,她们也少有出门的时候,头次去庙会,心潮澎湃,在马车上就忍不住一直掀开帘子往外瞧。

沈翊手中拿着书册,时不时瞧一眼她面上露出的笑颜,便觉得岁月静好,往后他们还会有许多这样的时候。

马车停在山脚下,要走上去,今日人多,路上挨挨挤挤的,起初两人还各走各的,后边闻姝险些被一个挑着担子的货郎撞到,沈翊便握住了她的手,牵着她一同上山。

闻姝戴着帷帽,长及半腰,外人看不太清她是否出阁,瞧见两人这模样,还当是谁家新婚小夫妻出门踏青,并不多想,最多也就是叹一句这两人当真般配,背影瞧着都赏心悦目。

跟在身后的凌盛看见这一幕,默默地撇开眼,心想主子也当真是不避讳,而月露则心底生疑,姑娘与王爷虽从前是兄妹关系,可如今两人都大了,这样亲昵,似乎有些不对劲?可她也是头一次来庙会,稀奇好玩的事物很快就转移了她的注意力,哪还想得到她家姑娘。

唯有闻姝,纤手被牵着,心口“扑通扑通”的跳,也不知是头一次被男子牵着手,还是因为爬台阶太累了的缘故。

四哥的掌心温暖厚重,贴在一块,她觉得安心,又隐隐觉得羞臊,若是四哥没向她挑明,或许她不会多想,可现下,却容不得她不多心了。

一路上谁也没说话,沈翊稳稳地牵着她的手,闻姝看似毫不在意,可帷帽下的目光,却始终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男女大防,被两人抛却脑后。

直到上到了山顶,沈翊松开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净了手心的汗渍,轻笑道:“很热吗?”

闻姝缩回手,难为情的转过脑袋,不敢看沈翊的眼,她也不知是热的还是羞的,“今日人好多呀。”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④”沈翊收好帕子,负手眺望着山下,“人大多爱凑热闹。”

“我们去上香吧。”闻姝掀开帷帽一角,能瞧见层层叠叠的寺庙檐角,庄严雄伟,宝殿光华,随着山风传来的是浓郁的檀香气息,让人无端得静下心来。

“走吧。”闻姝在前,沈翊在后护着她,凌盛识趣的不远不近的跟着,不敢扰了主子的兴致,至于月露和星霜,闻姝让两人自个去玩了,难得出来一次,也不拘着她们。

寒山寺是定都最大的寺庙,坐镇着被皇上觐见过的智圆高僧,香火繁盛,签文灵验,每逢初一十五,总是人挤着人,听闻正旦那日,定都的官宦人家为了抢得“头香”,从前一晚就开始等着了。

这个时节不冷不热,正是外出踏青的好时候,闻姝呼吸着山间的清风,有着山花绿草的气息,沁人心脾。

两人拿着一把香,从头拜到尾,每一座殿宇都没落下,最后那座殿宇坐落着皇室出钱塑了金身的普贤菩萨。

闻姝跪在蒲团上,捧起签筒,求了一支签文。

两人拿着签文去寻解签大师,年迈的大师温声问:“姑娘所求何物?”

闻姝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沈翊便抢先一步,“求姻缘。”

闻姝哑口无言:“……”

她本是想求平安的。

大师眯起眼念道:“‘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⑤’若问姻缘,乃是上上签,天作之合,姻缘圆满,姑娘好福气。”

“多谢大师。”沈翊心满意足地示意凌盛多添点香火钱。

眼瞧着凌盛添了大把的银钱,解签大师笑得更欢,说道:“多谢施主,姑娘可得好生把握,这桩姻缘乃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闻姝有些哭笑不得,最终也只是颔首应下,“谢大师提醒。”

从殿宇里出来,日头已过正午,有些晒了,沈翊手中捏着的是方才解签大师誊抄下来的签文。

“那边有祈愿树,去瞧瞧。”之前沈翊对今日之行还是平平淡淡,无甚乐趣,直到大师说出“天作之合”,沈翊就来了兴致。

虽说即便求到的是下下签,也不会改变沈翊的想法,但上上签到底好听不是。

闻姝跟在他身后,眼瞧着他满面春风,从一旁的摊贩手中买来祈愿红绸与笔墨,将这两句签文写上红绸,随后挂在高大古老的银杏树上,红绸随风飘舞,混在诸多红绸中,没一会,闻姝就分不清哪个是沈翊挂的。

望着这树上挂着的累累红绸,闻姝忽得想起了卫如黛出阁那日满卫府挂着的喜绸,红色,代表着喜气,银杏树上抽出的绿色嫩芽,代表着生机,一年又一年,这颗银杏树承载着诸多期望,伫立于此,风雨不侵。

今日,也有人为她挂上那一线红绸,天地间,也有一人独独为她而欢喜,方才解签大师说上上签时,闻姝没有忽视四哥嘴角那抹喜意。

挣扎、纠结了数月的事,在此刻尘埃落定。

“四哥,”闻姝站在他身后,眉目含笑,“我答应你。”

沈翊倏地转身,幽深的目光盯着她瞧,“当真?”

明明什么都没说,可两人都知道彼此在说什么。

闻姝莞尔,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我现在收回你肯吗?”

“说出去的话便如泼出去的水,”沈翊几步上前,目光紧紧地圈着她,“不能收回。”

闻姝略仰头,四哥背着光,面部轮廓打下深色的阴影,却愈发俊朗,“四哥,风雨我都陪着你。”

也许两人没有如黛与徐公子这般情深,但闻姝觉得比起盲婚哑嫁,嫁给四哥,是她最好的选择,而她也不想四哥孤军奋战。

沈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风雨我来扛,你陪着我便可。”

这话宛如承诺,随着风飘散,越过叮咚的檐铃,在山间回响。

这根救命稻草,总算是他的了。

闻婉鼻尖酸涩,明澈双眸中笑意渐深,“好。”

上山时,沈翊自顾自的牵着闻姝的手,并未过问闻姝的意思,下山时,他却坏心思的,偏偏要问闻姝,“能不能牵你?”

闻姝羞臊得耳垂泛红,撇了撇嘴,“我若不让,四哥便不牵吗?”

从前怎得没发现四哥还是个“登徒子”,故意逗她。

“不让也得牵,上山容易下山难,我是怕你摔着。”沈翊志得意满地握住闻姝的手,仿佛打了胜仗的将军,昂首挺胸。

他性子冷沉,极少露出这副模样,把凌盛看呆了,撇开视线,看不下去了,这不是他的主子,他的主子去哪了?

但凌盛看着路旁的花草目光逐渐模糊,为主子感到欣喜,主子背负着血海深仇,如今终于有人能为他分担一二了,主子不再是一个人了。

沈翊将闻姝送回永平侯府,离去时顺手为她扶了下发髻间的兰花簪,“你等着我。”

“好。”闻姝明白他的意思,让她成为燕王妃,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沈翊定要筹谋良久才能成事。

沈翊一走,闻姝进了屋,喝着茶,瞥见月露欲言又止的神色,无奈失笑,索性告诉了她。

月露听得险些把眼珠子瞪出来,半晌没说出来话。

闻姝还觉得难为情,毕竟两人兄妹多年,怕月露觉得这般于礼不合。

谁知月露大喜过望,“太好了!姑娘以后终于不必再受欺负了!”

月露跟在姑娘身边这么多年,姑娘是怎么过来的,她都看在眼里,常常心疼到无以复加,可她又没办法帮姑娘,若是姑娘成为王妃,以后再无人欺凌姑娘了。

闻姝松了口气,是啊,亲近之人,只会为她喜悦吧。

“姑娘苦尽甘来了,不枉我方才给菩萨们烧了这么多香。”月露抹了把眼泪,去岁得知侯夫人要让姑娘去做媵妾,月露急得不行,现下姑娘有了这么好的归宿,喜极而泣。

月露可不懂什么感情不感情的,只知道燕王待姑娘好,姑娘嫁给燕王,往后都是好日子。

踏雪听见动静,从床榻上溜达下来,蹭闻姝的鞋尖,她弯腰抱起踏雪,梳理着它的毛发,弯唇一笑,“嗯,苦尽甘来了。”

她半生坎坷,即便成为燕王妃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风光无限,但和四哥一起,好似也没什么可怕的,生死都一起吧,反正他们都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

*

沈翊一回府,就撞见端着点心吃的千留醉,他睨了眼穿得像只花蝴蝶一样的某人,“你怎么还不走?”

正吃着点心的千留醉满面疑惑,“不是你留我在王府的吗?”

沈翊轻咳了一声,笑意还是忍不住从嘴角溢出来,“你可以走了,本王不日就要迎娶王妃进府,你在不合适。”

千留醉:“……”

“卸磨杀驴玩得挺溜啊沈丛昀,”千留醉恶狠狠地咬了口点心,仿佛在咬某人的脑袋,嗤了一声,“小娘子答应你了?瞧你这样子,要是有狗尾巴都摇起来了。”

“她答应我是迟早的事,罗管家,赶紧给他收拾东西,”沈翊手中执扇,虚空点着,“对了,再把兰苑打扫干净。”

燕王府也有个兰苑,但比永平侯府的兰苑要大得多,也要精致得多,那原是给王妃的住处,还把旁边两个小院子扩了进去,是整个王府最大的院子。

罗管家一听就知道是什么个情况,忙恭维道:“是,恭喜王爷!”

千留醉看他一脸开了屏的孔雀样子,忍不住泼冷水,“小娘子答应你怕是没觉察出你的真面目吧,你说你这算不算骗婚啊?”

千留醉不用想都知道沈翊必定在闻姝跟前卖惨来着,可这尊杀神哪惨了?手里的刀不知见了多少血,怕是一滴都不敢让闻姝瞧见。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赵耀祖瞎了的那只眼。

沈翊目光一沉,觑了千留醉一眼,“做人最重要的是管住自己的嘴。”

千留醉往嘴里塞了块点心,“只要你帮我脱身,我保证撬不开嘴。”

近来被澜悦缠得他头疼,当初怎么就救了那个小妮子呢。

沈翊现下哪有功夫搭理他,“等我大婚后再说吧。”

“……”千留醉望着沈翊离去的背影,可算知道什么叫过河拆桥了,气得他又吃了一盘点心,恨不得把燕王府吃穷才好。

过了两日,沈翊特意挑了瑞王在泰平殿时前去求见顺安帝。

“给父皇请安,给皇兄请安。”沈翊心情上佳,问安也利落。

顺安帝擡了擡手,“起来吧,翊儿来得巧,你皇兄正说着你上次巡查税粮办得好,要再让你去察看各地春耕呢。”

瑞王好似找到了压制沈翊的法子,就是将沈翊摁在农事上,农事在大周是重中之重,可既不涉及钱财,也不涉及兵权,还要满面尘土的到处转,是个苦差事,也是最没“前途”的差事。

并且还容易抓到把柄,沈翊做得好,得不到什么,做得不好,却极其容易引起民愤,毕竟田地粮食是关乎百姓能否填饱肚子的大事,出了岔子,够沈翊喝一壶的。

“二弟办事勤勉,儿臣是觉得春耕乃大周百姓最重要之事,由二弟来办最为妥当。”瑞王为了促成,睁着眼睛说瞎话捧着沈翊。

顺安帝好似看不出来两人在明争暗斗,笑呵呵地说:“翊儿,你觉得如何?”

“儿臣全听父皇安排,”沈翊拱手道:“父皇,儿臣今日来,是想请父皇旨意为儿臣赐婚。”

此言一出,顺安帝和瑞王面上的笑容同时消退。

顺安帝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喝了口,“翊儿看中哪家姑娘了?”

瑞王眸中闪着寒光,澜悦郡主还未离京,难道燕王就忍不住了?他这些日子打听了,北兴王世子与燕王交好,好似还真有把妹妹许给燕王的意思。

沈翊微笑着说:“儿臣想求娶永平侯府七姑娘为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