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二字一出,太子忽然觉得心神俱震。
未能等到太子回过神来,秦王便消失不见,玄幻而瑰丽的桥上落花如雨中,唯有弟弟熟悉的声音在慢慢消散--
「把我『这个』小舅舅杀了,或许就能破局了……」
「之后,再去找『我』和阿耶阿娘好好谈谈吧大哥,我们是相信相爱、携手共进的一家人。」
太子往前一步,却什么也没有抓到,唯有满手落英。
他看着茫茫天地,忽然觉得这周遭的一切都有些虚幻了起来,似乎唯有方才的弟弟,才是真实的。
月光下,太子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犹如失去了魂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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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的预感是对的,再一睁眼时,他就从「梦境」中挣脱了。
眼前是熟悉的案牍,上面还有着军事设施的草稿纸,油灯已经烧到了末尾,变得昏暗。
秦王仔细回忆了一下梦中的平行世界,从头再推敲了一遍,觉得自己在梦中的判断并没有差错,关键就在--他小舅舅的身上!
只是……
「唉!」秦王轻叹了一声,也不知道梦里的「那个大哥」会不会相信他的话。
而且,即使知道那个小舅舅,不是自己的小舅舅,但秦王依然有些失望。
即使知道梦里兄弟不和、明争暗斗的太子和魏王,不是自己和大哥,秦王依然觉得心头沉重,难以消解。
犹豫再三,秦王最后选择给他小舅舅写一封信。
将梦中所有的细节与自己的猜测,都悉数告之。
湛兮并不在意秦王怂恿梦中的太子杀死梦中的「他」的举动,淡定地回信道:「世事一场大梦,你误入他人的梦境,业已竭力相助,这就够了。」
「接下来,好好做自己的『梦』吧!」
于是秦王收了心,不再关注「梦中」之事,全神贯注地投入到了他的军事设施建设中。
他活在他的现实中,他美好的现实,由他和神武帝努力营造。
梦中人活在梦中,梦中的不堪与龃龉,也皆有梦中人自作。
他只能在自己的「世界」,经营好自己的人生。
梦中人如若要破局,仍需梦中人自己努力。
自助者天助,自救者天救!
而远处的湛兮则叹息了一声,一个世界的形成,会伴随着无数平行世界的凝聚。
他是世界的缔造者,本世界的秦王和神武帝因他而得到了真正的「活着」。
他希望平行世界的他们,即使没有他,也能挣脱源世界的束缚,获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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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可能就连湛兮也不会想到,秦王这个天生灵体的家伙会魂魄离体到处乱窜就算了,神武帝这个神鬼不侵、万邪避让的天降紫微星,也会进入同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
还是直接在梦境中的魏王和太子对峙时进入的。
神武帝只觉得自己刚睁开眼睛,就惊愕地发现弟弟忽然年轻了好多,还白皙了好多,为了修筑各种基础设施而变得如风干老腊肉一样的弟弟,忽然整个人「靓」了起来!
眼前这个……相貌堂堂、面如冠玉、玉树临风的青年,真是他家于菟吗?
满脑子跑火车的神武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弟弟」正满脸悲愤地以一种仇恨的眼神瞪着自己,而且……
神武帝茫然地看着脖颈上的剑:「于菟,你在做什么?」
持剑的魏王也呆住了:「你……你喊我什么?」
「于菟。」怎么了,不能喊吗?
神武帝温和地看着他,心道:你哪怕八十岁,哥哥也照样能喊你小名啊!
「你--」魏王不知应该说什么,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了起来,「你,你不是我大哥,不……不对,难道,你才是我大哥?」
神武帝心念一动,环顾四周这熟悉又陌生的画面,忽然有了某种猜测……
而魏王已经努力摇摇头,清醒了过来:「不对!不要转移我的注意力,你快放了我小舅舅!」
「你说小舅?」神武帝的态度很平静,拨开了秦王的剑,「我为什么要抓小舅?」
「你说他结党营私、草芥人命、杀良冒功……」
魏王越说越多,神武帝的眼神就越来越奇怪:「所以,他有吗?」
魏王不说话了。
他不仅有,还他娘的证据确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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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帝依然淡定地站在原处,还四处打量了起来。
不说神武帝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捕捉曹国舅,就说那一堆的罪名,神武帝根本无法安插在曹国舅的身上……
曹国舅大抵是他此一生见过的最像「神」的「人」。
还是深爱世人,体谅人间苦难的真善美的那种神灵。
无我而至善的曹国舅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神武帝宁可信太阳抽风了从西边出来,都不相信曹国舅会诸恶皆作,那可是幼年时便逼迫他们答应,哪怕是他,也要他们大义灭亲的小舅舅啊!
最奇妙的不是「自己」捉了曹国舅,也不是曹国舅这一个个与他印象之中的曹国舅格格不入的罪名,而是他问「所以,他有吗?」的时候,于菟的沉默。
神武帝都被魏王的沉默给干沉默了。
所以说,「曹国舅」还真有!?
嘿--这梦境有意思,他终于遇见了比母狮子写得炸裂话本子还要更炸裂的故事了!
如果所有一切在神武帝这里都不能成立的东西都成立的话,那就只能推翻最开始的立足点,那只有一个可能性,即是--
「曹国舅」不是曹国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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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带我去看看他吧。」神武帝说。
「谁?」魏王问。
「『曹国舅』。」
魏王奇怪地看着神武帝,欲言又止,不知道为什么,大哥的面容依然年轻,但他忽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年龄要乘以二的老油条了。
最后,异时空的兄弟二人见到了一个贪生怕死、丑态百出、狼狈不堪的「曹国舅」。
神武帝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因为在见到人之前,他就已经下了定论此「曹国舅」非彼曹国舅,所以倒也不算意外,但到底有些感觉被冒犯到了。
「所以,你心中究竟为什么而袒护他?」神武帝指着地上蠕动的那一坨锦衣问。
魏王都被问愣住了。
对呀,所以……他是为什么如此袒护小舅舅呢?
如果他真心疼爱自己,为自己好什么的,如果他是一个有人格魅力的人,有能力的人……倒也说得过去,但他小舅舅,好像连个「人」都不是?
活着就像是一个为唯以「享受」为使命的空壳,不在意此外的任何人、任何事。
所以,这样一个比起人来,更像是个东西,比起东西来,更不是东西的家伙,他心中究竟为什么而袒护他?
这个念头一出,就好似是笼罩在脑海中的迷雾,忽然消散了!
好像他似乎活在了一个无形的琉璃罩中,就在他捕捉到冥冥之中无法自圆其说的关键时,那琉璃罩骤然出现了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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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魏王还在呆愣的时候,神武帝忽然觉得有一股排斥力,正要将他将此界驱逐出去。
神武帝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魏王的手:「于菟!」
一句「于菟」,犹如警钟在脑海中嗡鸣不止。
魏王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哥哥。
陌生的哥哥,神武帝深深地凝望着他的眼睛,说:「杀了他,于菟!他是破局的关键!」
在彻底被排斥出去之前,魏王听见神武帝说--
「于菟,我们要好好的,哪怕小舅不在,我们自己也可以勘破虚妄、挣脱束缚!」
「为自己而活,清醒过来!不要叫他失望,于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