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如丧考批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一封从皇都的信笺快马加鞭赶来,才终于阴天放晴!
「来了来了,是马蹄声!」
「天哪……你们瞧见了没,那骑兵的囊袋,好鼓,里面肯定有好多好多的信!」
「小国舅给世子写信了吗?」
「写了!我瞧见了,我瞧见了英国公府的徽记!」
「你怎么知道英国公府的徽记?」
那人骄傲地挺胸:「我特意找我大嫂娘家妹夫的堂叔祖的侄儿打听到的!他在都城也是个管吏呢!」
随着皇都的回信越来越多,他们感觉死亡的阴影在逐渐驱散,忍不住抱团欢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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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被他们恐惧至极的李问真本人,则就站在驿站背后的高塔上,静静地看着他们那欢喜到到处蹦跶的模样。
姚鹏举弯了弯嘴角:「入秋前我们便能回京了,这一趟,辛苦世子了。」
「不辛苦,」李问真漠然地哼了一声,「本便是为了还那小子的人情罢了。」
「世子的伤……」
别看姚鹏举新官上任三把火,磨刀霍霍开杀戒,显得那么威风,他来到当地的这段时日,没少被刺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有李问真在,恐怕他不死也要折掉大半条命。
不是被意外失火烧死,就是不慎坠河淹死……
侥幸不死,也不过是折了大半条命,变残废变活死人那般,令「他们」放心,才能回到皇都。
李问真的表情无甚变化:「小伤罢了。」
他甚至回眸看了姚鹏举一眼,姿态恣睢,神色漠然道:「你又何必这般替我谋算好名声?」
「虽您是为了报答小国舅的恩情,但于我却确实是有救命之恩,」姚鹏举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我所行事……也不过是力所能及罢了。」
李问真冷酷地嗤笑出声:「我从不在意这些名声,美名也好,恶名也罢,它们奈何不了我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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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踽踽独行,所为之事,虽初衷是报效君主,但所杀之人莫不是鱼肉百姓之贪官污吏、门阀豪强,也算一心为公,为天下。
您十年如一日,却始终独行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在世子妃冒天下之大不韪义无反顾奔向您之前,与尔相随的唯有孤月、寒风、冰雪、刀剑……
直到如今,依然得不到世人理解与接纳,当真不会痛苦么?
这些话,姚鹏举没有问出来。
姚鹏举只是叹息了一声,耳边听着驿站之外,那些府兵与工匠窃窃私语声音,他们祈祷神佛保佑世子之爱女平平安安、一生顺遂,感化一下她阿耶这尊人身的魔神。
而后,也有人醒悟过来,为李问真分辨道--
「若皇都的贵人们好言相劝,世子便能看在百家衣的份上放过我等,可见世子也并非什么大奸大恶之人。」
有人思忖过后,附和道--
「言之有理,其实仔细寻思起来,楚王世子虽年纪轻轻便凶名遍天下,但仔细想来,他好似也没滥杀无辜。」
「对呀,他杀的不都是那些该死的大人物么?说起来,这关我们这些人什么事儿!」
又有人百思不得其解了起来:「奇怪了哦,在世子来我们这边之前,我们好像也没咋听说过他的恶名,怎么他一来,他就修罗之名遍天下啦?」
「我们当地之前也没咋说他的坏话啊……」
「那他咋好端端名声就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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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他们疑惑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颇有些可笑,但又很可怜似的。
不知怎的,姚鹏举忽然就想起了从前小国舅闲聊时,他冷嘲着说过的话--
「自古以来,底层的声音就不被听见。天下的声音,所有的赞毁,都在顶层掌握权柄的高贵的门阀士族手中。」
「长期如此,被忽视的百姓们,为了自己的声音……那些痛苦的、凄惨的呼吁与哀嚎能够被听见,他们就会选择将顶层的那些耳背的耳聋的人,拉下来!」
「你们站得太高了,听不见我们在说什么,」姚鹏举恍惚中,还能想起当时小国舅意气凌人的笑容,「既如此,那你们--都滚下来吧!」
记忆终止在小少年那恣意而孤傲的笑容下,姚鹏举倏地回神。
回过神后,姚鹏举与李问真说道:「世子你瞧,百姓们也并非不知好赖的,其实世子所有功业所建之处,说不定当地的百姓都在感激你,只是……」
只是他们的声音,寄托于清风,而我们听不见。能被我们听见的,只是顶层主流的声音。
「而且,」姚鹏举温和地笑了,「世子当真不喜欢百家衣么?」
李问真没说话,平静地看着驿站外,不少人开始咋咋呼呼地吹捧起他来了。
他们不管他听不听得见,在狂拍他的马屁,说得他好似是什么嫉恶如仇的神将下凡,专门铲除祸害百姓、横行乡里的赃官蠹役一般。
「呵。」真可笑,他可不会在意这些,李问真始终冷漠,他所做之事,只为不负初心,并不在于他人的感恩与回报。
姚鹏举叹息一声,放绝招:「哪怕您当真无感,那世子妃也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