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定心丸(2 / 2)

刘光明却很不高兴,今年他根据去年的棉花产量和被服厂一个采购科长商量妥了,人家比去年一斤皮棉多给他五毛钱!

五毛呀!

他原本想谈妥了再让唐家村多种几亩的,结果他爹擅自给减少了二十亩。

现在还种上了五十亩水稻!

水稻有个屁用,又不能卖钱!

南方满满当当的大米,要多少拉不来?还用你种?

即便刘光明埋怨,但是只要刘支书出来支持了唐炳德,他就没别的话说。

闹翻了很可能一亩棉花都不给他种呢。

他拉着脸跟唐炳德道:“唐叔,我只是太着急工作,态度有点急躁,不是对你有意见,你别和我生气呀。”

要是旁人他指定不搭理,让他道歉?

不配!

可唐炳德不一样,唐炳德还得给他种棉花呢!

他没有老高那么牛叉,能让别的大队帮忙种烟草、种芝麻、种草药啥的,他只能让自家大队种。

唐炳德这才磕打一下烟袋锅子,站起来,背着手道:“好说。”他扭头对刘支书道:“支书,今年其他大队遭水灾,公粮都交不起,咱们大队如数缴纳了公粮,可咱们的麦子也被雨打了一些,社员们就没的分口粮了。这个舍己为公的先进,咱们还是争取了的。”

他知道刘支书对争先进、争光荣的面子事儿非常看重,甚至有点魔怔。

他怕刘光明和赵股长心里有怨气,故意使坏不给先进。

刘支书立刻看儿子。

刘光明虽然心里有气,这会儿也按下去了,他敏感地觉察到他爹和唐炳德的关系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这太惊人了!

以前他爹虽然不插手大队生产的事儿,但是他爹在这方面也是有话语权的,唐炳德并不敢很反对。

现在唐炳德说话硬气起来,他爹却似乎落了下风,反而捧着唐炳德?

要说他爹看唐炳德的脸色,刘光明拒绝这样的设想,那是不可能的。

他爹可是支书,比大队长大。

意识到这个,他没有再纠缠水稻的事儿,反而对唐炳德的态度又好了两分。

比起之前气势汹汹地质问,现在就是如沐春风地视察,关心乡下大队的生产情况。

唐炳德还不了解他?

看着三寸钉长成大青年,傍上有权势的老丈人,谁不知道谁呀。

以前自觉亲爹是大队书记,岳父是县委干部,自然瞧不起他这个大队长,却还要做出谦虚尊重的样子。

一旦涉及他的利益今儿就气急败坏过来质问了,哪里还有从前尊重的样子?

唐炳德懒得和他演表面和气,他忙着呢,自去下地了。

刘光明心里有气,拉着他爹回家说话。

赵股长犹豫一下告辞回公社了。

一回家,刘支书就咳嗽起来。

之前淋了大雨感冒发烧,咳嗽一直没好,支气管炎也发作,估计还有点轻微的肺炎。

但是现在不拍片子看不出来,随便吃点药自己挺着。

他年纪大了,早年身上也有旧伤,这会儿算是被一起勾出来。

刘光明给他倒了一茶缸热水递过去,“爹,唐炳……唐叔现在拽起来了啊?”

刘支书虽然和唐炳德有明里暗里的矛盾,但是也不许儿子对其不尊重。

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水,“啊——”他一口把水吐回茶缸里,这不孝子是想烫死他呢?

刘光明见他爹烫到,不检讨自己没给兑凉白开,先怪他爹,“爹,你咋跟孩子似的喝水不试试呢?”

刘支书没好气道:“你现在只会伺候岳父,不会伺候亲父了。”

看你敢给老丈人喝这么烫的水?

刘光明讪讪的,自己找补,“我丈人不喝白水,要泡茶,必须滚烫的水冲,喝的时候先吹吹,吸溜一口,再呸呸呸。”

一边说,他还学上了。

刘支书想拿棍儿打人。

刘光明却又问季宏岳的事儿,假装不关心道:“爹,听说我们代组长在咱们村呢?”

季宏岳掉下河以后就没回县里,后来直接去了市里,再就是帮唐家村种水稻。

他的代组长也没撤,工作却是高盛和刘光明几个分担的。

原本也是他们分担,现在不变,只是高盛实际做了组长的工作而已。

他这一次下乡,表面是问责唐家村擅自种水稻,实际是打听季宏岳。

季宏岳跑到他老家弄水稻试验田,安的什么坏心思?

难道是对付不了高盛,拿他开刀?

虽然刘支书没告诉他大队种水稻的事儿,可他咋可能不知道?

他自然也知道那五十亩地不适合种棉花,但是不耽误他借题发挥少种那二十亩的事儿啊。

他原想趁机要求唐炳德多种五十亩棉花的,你能种水稻为啥不能多种棉花?

结果他爹竟然维护唐炳德,而唐炳德对他爹竟然也不太客气了。

因此他才打住继续逼迫唐炳德多种五十亩棉花的念头。

他明明看到季宏岳的背影了,那小子却转身躲着他。

为啥躲着他?

怀疑当初的意外是他找人弄的?

娘的,他冤枉!

他不给人背锅!

刘支书对季宏岳没啥感情,自然不会护着,有啥说啥。

“我看他更像个技术员,不像从政的,没啥大出息。”

季宏岳平时在村里从不打官腔,甚至不说县里的事儿,满嘴都是种水稻。

刘支书觉得他一点政治敏感度和觉悟都没,不适合从政。

他觉得季宏岳没啥好担心的,就和他从来不担心唐炳德一样。

他把唐炳德看透了,这人只想当个大队长,带领社员们种地,连支书的职位都没觊觎过,公社更不想去。

所以即便唐炳德有时候跟他顶牛,但是从来不威胁他的地位,他自然不敌对甚至还会回护。

刘光明对亲爹的眼光还是很信任的,至此对季宏岳彻底放心,同时也越发鄙夷。

这种靠爹娘的小子自己没本事,能有啥出息?

若自己有他那样能帮上忙的爹娘,早就坐稳局长的位子了!

现在他还不知道,以后要为今日的放心和鄙夷付出什么代价。

他自然也不知道,76年会有那么翻天覆地的大变化。

他只想去找季宏岳表示一下下属的关心,可惜季宏岳懒得跟他装,不见。

刘光明也没多待,第二日就急匆匆回县里。

季宏岳是真懒得见刘光明,他觉得这人蠢得要命还腆着大脸觉得自己很聪明很出息,以十里八乡第一靓仔自居。

不过他总归是气恼的,毕竟自己满怀激情空降彬州县,原想着要做出一番事业,要让彬州县脱贫。

结果,现实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好在他学得快,演技好,连刘支书都能骗过。

当然,他不想骗唐圆和封辰,他直言相告他现在不是高盛等人的对手,只能灰溜溜躲到乡下来。

“是你们救了我,是你们让唐队长愿意庇护我。”

他在心里默默发誓,将来一定会回报唐圆和封辰,回报唐家村。

如果不是唐圆和封辰,他不知道唐炳德,即便运气好找上唐炳德,对方也未必愿意管他。

其他村对他没有感情,就更不可能保护他了。

而他也不可能一直躲在市里,那样的话还不如滚回爸妈身边呢。

他有热血有抱负,自然不甘心。

他心里不痛快,晚饭时候跟唐爹多喝了两杯,唐爹喝完去自留地忙活了,他则对着月亮嘀嘀咕咕。

唐圆虽然没有什么政治头脑,可她是穿越者呀,知道未来走向,这就是最大的优势。

她通过封奶奶知道刘光明的成功不是他聪明,而是时代造就的。

一群人靠蛮横冲进县政府,抢夺了执政权,后来部队进驻重新组织机构他们也混了下来。

但是他们和之前的行政人员不同,原先不管考上的还是升上来的,或多或少都有点政治抱负。

而高盛他们这批人,爬上去的目的就是发财。

他们不知道76年他们的大靠山会倒台,他们也不知道以后会重新清算。

唐圆没直接告诉季宏岳这些,但是她可以简单开导一下。

“你要相信政府,要安心等待,也许三五年里就有机会……”

等待一个从上而下的,铁拳打下来的机会。

什么时候拨乱反正,什么时候就会恢复秩序。

她朝季宏岳眨眨眼,小声道:“鱼仙人让我告诉你的哟。”

季宏岳原本的醉态瞬间一扫而空,猛地朝唐圆凑过去,吓得唐圆忙往后仰,差点以为季宏岳要来亲她!

吓死她了!

唐圆旁边是封辰,她往后仰正好靠进封辰怀里。

封辰单臂圈着她,另外一只手抵着季宏岳的肩头,让他丝毫靠近不得。

季宏岳眼睛清亮,盯着唐圆。

三五年吗?

三五年他正好可以在乡下积累经验。

他原本想过要不要去别的县,可他也知道,别的县未必就一定好。

现在自己不是对手,沈佳明也不是,那不如蛰伏,等待机会。

经过这些日子的接触,他已经知道唐炳德不是唐圆的鱼仙人,她必然另有秘密,可他不会去挖掘,免得朋友都没得做。

吃了定心丸,他爽了,回房间呼呼大睡。

唐圆和封辰也没急着回山里,而是帮大队生物治虫、改良土壤以及进行简单的混作间作实践。

她用封窗纸钉了一个大本子,花了五天时间把唐家村的田地位置、形状等比例缩小画在上面。

工具不全,也只能约莫一下,大部分都是唐炳德口述纠正的。

她又将那些土地进行简单分类,分类标准就是土质类型、肥沃程度、旱涝程度等。

这样分类以后,前进大队的田地便一目了然。

她按片对田地进行了标注,这样除了唐炳德其他人也能对前进大队的农田有整体了解。

通过这件事唐圆发现唐炳德真是一个负责的大队长,他能把全大队将近两千亩地全部记在心里。

这些地哪一片很贫瘠,哪一片很肥沃,哪一片正在恶化,哪一片正在改善,哪一片去年种什么今年春地种什么夏秋种什么,哪一片什么虫害严重等等,他统统记得非常清楚。

除了他其他任何一个生产队长和小队长都记不住,甚至连他们自己负责的生产队土地都说不明白呢。

不过唐圆同时也发现她爹的潜力很大。

他爹以前没机会接触全大队的土地,但是只要他干过活儿的土地,他也能如数家珍。

不怪唐炳德看上他。

其实唐大伯记性也好,但是他如数家珍的东西是哪一年在这里谁说了他的坏话,谁说了大队长的坏话,谁对谁不满,谁答应他什么没做到等等,而不是土地的情况。

日头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把空气都晒扭曲了,热浪滚滚扑面涌来,让人昏昏欲睡。

唐圆感觉自己有点中暑,便摁着头顶的草帽钻进田间看青盖的小屋子里。

若是别人,唐炳德劈头就是一句“娇气,缺乏锻炼”,对唐圆却十分宽容,扭头跟唐爱党道:“领着你封大哥去地里找个瓜给圆圆吃。”

那慈祥的面容,让唐爱党怀疑有人假扮了他爹。

唐炳德见儿子一副傻憨憨样,立刻骂道:“南边沙地那边种了一些瓜,你去摘几个来!”

大队也会适当种点瓜果,主要安插在比较贫瘠的地方或者补种缺失的粮食。

那地可以少收却不能空着,空着就有罪恶感。

唐爱党一个激灵,知道了,是他亲爹没错,刚才的慈祥是对唐圆的。

他示意封辰跟他走。

封辰却要先去看看唐圆,那丫头脸蛋晒得红扑扑的,额发都一缕一缕的,估计晒不轻。

在山里虽然也累,但是山里凉快,不像村里这片平地农田,一眼望去都是庄稼,连遮阴的树都没。

唐圆不顾形象地坐在小屋门口的泥地上,朝他摆手,“好险,差点给我晒中暑,七爷爷太能走了。”

她要帮唐炳德规划一下农田,唐炳德精神振奋,自行车都不骑,陪着她用脚走。

他说日头毒辣,怕把自行车晒老化了,尤其气门芯是橡胶管,会晒黏糊的。

我天,自行车怕晒,我就不怕是吧?

领着她这一通走!

也是她傻,真的,她单知道唐炳德是个老人家,没想到人家是铁打的!

一开始她还强撑着,后来实在不行,看到小屋就蹭蹭跑过来了。

封辰大步走过来,蹲下看看她,伸手探了探她额头,“没烧。”

虽然热,但是出汗,额头清凉。

这是年轻人健康的体现。

比如封辰就冬暖夏凉,夏天他身上凉丝丝的,并不怕热。

他让唐圆在这里等,他去摘瓜吃。

唐圆:“季宏岳那厮真精啊,竟然不来。”

她叫他了,他说有事儿,哧溜就跑了。

跟泥鳅一样滑不留手的。

唐炳德却不肯浪费时间,还得溜达着看看附近的庄稼,是不是有集体性的病害、虫害,是不是有倒伏的,是不是缺水等等,都做到心中有数。

他溜达到唐圆身边,笑道:“热坏了吧?一会儿吃瓜。”

说着他就硌蹴着开始装烟袋锅子,又问唐圆那个林粮间作的东西。

唐圆拿出被汗水黏上印子的大本子,指着其中一大片,“这里土质偏沙化,要多种种豆类作物提升一下土壤,另外可以混着栽点枣树,果子比粮食赚钱。”

还可以栽仁用杏树。

药用果实又比吃的更赚钱,红枣也有药用,所以经济价值很大。

一说枣树,唐炳德脑子就转悠,“苹果山楂啥的是不是更赚钱?那个罐头还挺贵的。”

唐圆:“枣子用途比苹果山楂更多,而且枣子适合跟粮食一起种,不那么挡光。”

一说挡光唐炳德立刻明白,那行,不要苹果了,挡光不行。

唐圆继续给支招儿:“只要不是公社定死的任务,咱们可以私下里联系收购单位,能比任务价儿高不少呢。”

社员们自己卖余粮,粮站一斤麦子顶多给一毛三,还得特级,要是使使坏给你一毛一,说你含水率高了。

要是自己联系单位卖,三毛起步,甚至可以卖到四五毛呢。

这差了几倍!

这个唐炳德还真没干过,他会种地,在前进大队说一不二,可出了大队他就没多大能量。

更别说去城里找单位。

不过现在有季宏岳啊!

行!

唐炳德干了。

封辰和唐爱党兜着几个瓜回来。

唐圆看得有点不落忍,这可怜的瓜呀,拳头大呢就被摘了。

他们种的是小甜瓜、稍瓜这些不那么吃肥的,西瓜吃肥水多,在那种没人怎么照料的地里不容易长好。

拳头大的瓜长着一层细细的白毛,没有农药,封辰直接在自己衣服上蹭一圈递给唐圆。

唐圆接过来,啊呜一口,入口微涩随即一股清甜流入口中。

“哇,好甜!”她吃得眯起眼睛,“好吃,你们快吃!”

她看唐爱党还兜着几个,寻思正好一人一个。

唐爱党咽了口唾沫,被唐炳德瞪了一眼,我看你小子敢馋嘴的!

唐爱党:“封大哥,你吃。”

他塞给封辰一个,自己继续当兜子给唐圆兜着剩下的瓜。

封辰擦擦又悄悄递给唐圆。

唐圆瞅瞅躲到一边去抽烟的唐炳德,小声道:“你吃。”

封辰:“我不渴。”

他带了水壶的,喝过水,就是水被晒得热乎乎的。

他特别喜欢看唐圆吃到美食瞬间睁大眼睛随即又笑弯的样子,纯粹又容易满足。

鲜活得几乎让他忘记曾经的黑暗和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