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凌看着他,听到他面无表情道歉,“是我的错。”
是他出于嫉妒屡次陷害桓凌,是他将桓凌投入凡尘历劫一次次折磨,不去论暮绛雪的所作所为是否对得起天地,但他一定对不起桓凌。长穗带着暮绛雪回神剑宗,除了告别,也是为了让他同桓凌道歉。
桓凌愣住了。
缓慢颤动着眼睫,隔了片刻,他噗嗤笑出声,倒也畅快,“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从你口中听到道歉。”
“罢了。”桓凌摆了摆手。
过往的一切,他不愿再去追究,比起沉溺于苦难走不出过去,他更喜欢此刻及未来,“前几日下了一场暴雨,电闪雷鸣如要天塌,我险些以为要看不到太阳了。”
桓凌推开窗门,任明媚的阳光洒入殿中。
他仰头看着蔚蓝的天空,笑着道:“如今天晴了,我还在,我们都还在,暴雨总会过去,以后还能见到更烈的日光,这便是最好的偿还。”
“但是有一点——”桓凌忽然转身。
收敛笑容,他认真同暮绛雪道:“我就只有这一个妹妹,你若敢负她,天涯海角,不管你有多大的神通,我宁死不会放过你。”
暮绛雪擡睫,当着他的面搂住长穗,回应的承诺算不得好听,“我不会给你送死的机会。”
被长穗用力掐了一下,又软绵绵改口:“放心。”
最后几个字从牙缝中挤出,“大舅哥。”
桓凌挑眉应下。
长穗的本意是即刻离开。
出乎意料的,桓凌挽留道:“我还欠你一场大婚。”
长穗以为听错了,指了指自己,“我?”
无视暮绛雪阴冷的注视,桓凌点头,“没错,就是你。”
“阿兄……”以为他是在说覆灭前的那场大婚,长穗结结巴巴解释,“当时,我、我是为了救你,可我现在已经成婚了,阿兄,我不能同你……”
“谁说是我与你成婚。”桓凌打断她,“你不是已经同暮绛雪结为道侣了吗?”
“那你……”
“阿兄的意思,是要在神剑宗,为你们补办一场大婚。”
凡尘的那场大婚,他作为无亲无故的朋友,只能在一旁观礼,如今想来,归元宗虽对婚事上心,可到底不符合他的心意,如今他们重回灵洲界,这里作为长穗的家,也该给她一场像样合格的大婚。
“灵洲界遭逢祸世,死而复生,也该迎一场喜事冲洗转运。”
“穗穗觉得呢?”
长穗激动地说不出话。
她当然也想有一场像样的合籍大礼,既然选择了暮绛雪,既然灵洲界都知道了她的选择,那她自然想让暮绛雪堂堂正正站在她的身边,奢望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
只是,“可以吗?”
长穗知道,这有多难。
桓凌莞尔,“当然可以。”
不管有多难,不管有多少人抗拒反对,这场合籍大礼他都势必办出来,还要办的比先前那场荒谬的大婚还要隆重。
大婚的事桓凌不准长穗操心,只让两人安心住下,等待婚礼到来。
神剑宗为此特意腾出了一座云峰,取名岁安峰,作为送给两人的新婚贺礼,从此之后,岁安峰便是他们在神剑宗的家。
由暮绛雪亲自动手,他在峰颠种下不少枫树,并将殿宇改造成四季循枫居的模样,春去秋来,有一天枫树会种满山峰,神剑宗的弟子不记得此峰原本的名字,只唤为枫居。
长穗与暮绛雪的大婚,就是在枫居举行的。
桓凌广发请帖,除了不畏生死的大能,其他宗门所来修士甚少,觉得荒谬的同时,又怕被暮绛雪记恨寻仇,人未来却送来了贺礼。
这场合籍大礼,来的人并不如覆灭前的那场热闹,硬着头皮来观礼的人,也是胆战心惊强颜欢笑,毕竟谁也不知,暮绛雪会不会又在大婚上发疯屠戮,直到——
天空再次出现异样。
十里喜毯铺就,鲜花漫天喜乐不停,桓凌换上喜庆的华服扶着长穗的手臂,以兄长的身份陪她踏上高台,将她交到了暮绛雪手中。
当两人的手掌交握时,头顶电闪雷鸣,刮起阵阵狂风,血色的天空再次席卷晴天。
……是又有天罚要降下吗?
长穗被暮绛雪抱入了怀中,抵挡住高台下方的窃窃私语。他低眸望着怀中的人,低问:“怕吗?”
长穗学会了苦中作乐,“早就不怕了。”
他们做好了再次迎接天罚的准备,做好了天罚过后的不被祝福,然而血空之后,一朵朵红雪落下,红意中突然透出璀璨金光。
“这、这是什么?”众人看傻了眼。
人群中有老者抚摸着胡须,感慨道:“是神赐。”
天罚没有出现,出现的是神赐,是他们在经历过风风雨雨后,天地对他们的妥协祝福。至此,再也没有什么能将他们分离。
很久很久之后,当灵洲界迎来漫长的和平后,人们对于暮绛雪的畏惧会慢慢减弱,暮绛雪同长穗会成为传说中的人物,而这场大婚,成了每位宾客的骄傲,毕竟有些人穷其一生,都难以见到如此壮观圣洁的神赐。
“在想什么?”时间拉回大婚这日,长穗仰头看着天空的金光异象,久久出神。
她舍不得眨眼睛,声音轻轻道:“我在想,若我不够爱你,若我那天没那么坚定,若我……放弃了你,我们现在该是何模样。”
长穗想,她大概会彻底遗忘暮绛雪,每天浑噩活着,等到哪天忽然忆起,会悔恨终生。而暮绛雪呢?就这么孤零零等在蛮荒古境中吗。
“你竟敢给我一次放弃你的机会。”长穗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后怕,“你有没有想过,若我真的放弃了你,我们就没有现在了。”
暮绛雪弯唇,“我当然想过。”
只是想要灵洲界复原,他只能让自己困回蛮荒,在众神封印的加持下,长穗不来,他便出不去。
早在灵洲界覆灭时,暮绛雪便想明白了,困他在蛮荒的从不是灭谛道封印,而是长穗。这是众神在上古穿梭时空为他布下的局,祂们早就料到了今日,所以以长穗作枷锁,留暮绛雪心甘情愿被困蛮荒,这也是长穗当初能轻易帮他揭开封印的原因。
“那你就不怕吗?”
“当然怕。”喜服烈烈扬动,暮绛雪笑望着她道:“不过我信你。”
信他的师尊,会挣脱一切束缚阻碍,为了他们的誓言不顾一切奔向他。若她不来,那大概是他那三世做的不够好,他的付出不值得换来长穗的深爱。
“若我,真的放弃了你……你要怎么办?”
暮绛雪垂下眼帘,低低道:“那我便守着三世记忆,永眠苦寒蛮荒,不再扰你。”
长穗的心种种一跳,不等她心疼说些什么,便听暮绛雪嗤笑出声,道:“骗你的。”
“什么?”
“若你不来,我会想尽办法挣脱束缚,去创造更多的三世,直到某一世——”
“你肯爱我。”
长穗骂他,“疯子。”
还真是个永远摆脱不掉的疯子。
合籍大礼到了尾声时,长穗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位特殊的观礼者。
一只白猫跳入人群,转瞬化为盲眼女先生,她拎着一壶喜酒,朝着偏僻处走去,走着走着,又成了衡老的模样。
长穗瞪大了眼睛,急急朝着那人追去,“站住!”
那人停下脚步。
长穗跑到他t面前,发现他又换了张陌生面孔,变成半大的孩童模样,“你……究竟是谁?”
究竟是谁,可以横穿数世,变幻数张面孔,甚至追来灵洲界。
小丫头唇红齿白,瞧着不足十岁,她对着长穗歪了歪脑袋,“你可以唤我一声爹,也可以把我当成你的亲娘。”
可她是无父无母由天地孕育的自然灵物。
长穗瞪圆了眼睛,“我哪来的爹娘!”
小丫头冲她神秘一笑,没有辩解。对视的几瞬,长穗忽然反应过来,忍不住擡头看向天空,又低头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儿,不敢相信道:“你是……”
小丫头眨眼,“我是!”
“这是送你的新婚贺礼。”一片枫叶塞入了她的手中。
枫叶火红,由金光组成星星点点的小字,上面写着:
缘生不得终。
孽缘天不渡。
良缘难善了。
这三句,是他们第一次大婚时,天地对他们的绝望批语,如今后面又多了两行字:
缘散终有时,
缘尽缘生缘。
属于他们的情缘,如同四季循枫,生生不息,轮转不灭。
是他们的终结,也是新的开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