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穗没有错,错的只有他。
哪怕再多的天罚降下,哪怕天雷不止将他劈的灰飞烟灭,他错了,却不会认错,并永不悔改。
“师尊。”轻轻喃出的二字被雷鸣掩盖,雪十一的面容被鲜血溅脏,形貌癫狂,噙着笑直视上天,“这天雷之罚,本该就由我来受。”
被他纠缠爱上,真的太辛苦了……
他做错了太多,能给的东西太少,冥顽不灵偏执罪恶,唯有一颗跳动的真心全部归属长穗。
暮绛雪有罪。
罪大恶极罄竹难书,可他始终觉得,他爱上长穗没有错,他要同心爱之人在一起没有错。为此,他愿意将全部的自己献上,只求长穗不要嫌弃他。
【倘若我们不死,无论之后再遇怎样磨难阻碍,我都要同你在一起。】
【就算有天地阻碍,我也不会抛弃你了。】
雪十一想起长穗曾对他许下的誓言。
雷鸣滚滚,持续不停的天雷不知在何时消隐退散,像是对犯错之人的妥协绝望。天雷劈不散他们,只能让他们更加无法分离,大片大片的血霞褪变为耀目金光,祥瑞之兆重现天地,挥洒到相拥的道侣身上,好似刚刚的天罚只是一场错觉。
那片承载着赐福与诅z咒的枫叶,碎毁在了飓风下,上面的批言除了雪十一,无人看到。
雪十一轻轻将面容栽到长穗的肩膀上,缓缓阖上眼睫,“我信了……”
信的不是天道,而是长穗。
他好不容易将他们的孽缘扭转成良缘,无用的天罚也未能湮灭他们,所以他信她,信她不会丢掉他。
他们的良缘,定要善了了无尽。
“……”
雪十一昏死在长穗的肩膀,背后的婚服被天雷劈焦劈烂,衣服与血肉黏连在一起,血水渗透喜庆的婚服,在地面汇聚成滩。
长穗被他护在怀中,同上次一般,没有遭受天雷的半分击罚。雪十一身上的血沾染到她的身上,呼吸几不可闻,长穗强行压下自己的兽变,灿灿金瞳时隐时现,闪烁不定。
“这,这究竟是什么情况……”频发的异象使得众人没了主意。
起先的金光祥瑞,让他们认定了道子的大婚是天定良缘,可随之而来的天罚威势太盛,裹挟的杀意令所有人震颤,让他们察觉这不是祥瑞,而是天怒,是道子的合籍大典惹怒了上天降下惩罚,这是一场不被祝福的大婚。
就在他们以为,天罚会惩灭这对新人时,天雷散了,祥瑞金光重现天地,七彩霞云漫散于空,与悠然飘落的红雪相互映衬,像血又像花瓣,如祥瑞又带有肃杀之气,这究竟算什么……众人相互对看着,一时间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
有人还未从天罚中回过神来,汗湿淋漓深感死里逃生,有人从地上爬起,远离高台不敢靠近,也有人认为这些异象皆是祸患的象征,身为道子,屡次触犯天威不配为尊,甚至开始质疑长穗,要求归元宗给个说法。
“私以为,种种异象皆为祥瑞。”杂乱中,一道清悦的嗓音镇平四方。
还凌于人群中现身,目光遥遥望向高台,“倘若是天道降罚,怎会允罪者茍活,所以我认为,所谓的天罚,也是赐福。”
“你是何人?!”
“什么人也敢在这大放厥词,天雷降下这么多道,你怎敢睁着眼说这是赐福??”
“真是好笑,所谓的赐福竟是天雷击罚,这样的赐福谁消受得起。归元宗掌门何在,什么人都敢放进来吗?”
“你少说两句……”有人认出还凌的身份,理智清醒者对他躬身见礼,“殿下为何认为,天雷是天道赐福?”
确定长穗无事,还凌摆出从容平静之态,示意众人看向高台,“敢问诸位,雷劫的每次降临,都是天罚吗?”
“当然不是!”归元宗的落掌门最先反驳,他一甩衣袖,擡手敬拜枫山的方向,“我门衡老,飞升大道之时,也承过天雷之劫。”
话落,他愣了下,不敢置信道:“殿下的意思是,那天雷是……”
还凌淡笑不语。
像是为了应证还凌的猜测,雪十一周身笼现淡淡光芒,并非圣洁金光,而是秾艳摄人心魄的暗红,这一变化不仅看愣了高台下的人,也让长穗慌了神。
她不知发生了何事,不没办法回头去看台下,好在,刚刚还凌的话被她听入了耳中,她借势运转灵术,降自己的灵力打入雪十一的体内,强行让大盛的赤光融入金光,化为迷惑人心的赤金光泽。
“这……”短短一日中,发生了太多异事,让人不敢再轻易开口决断。
还凌不能留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现下最重要的是将两人从高台带走,于是他高喝道:“道子承住了天道赐福,是道门之幸。”
“是啊,若是天罚,这么多道天雷降下,怎还会让他们活着……”
“这不是凶兆,是天道对道子的考验,我门继衡老之后,又要有人飞升了……”
尽管还有部分人对还凌的说辞有疑,但架不住信的人太多,有了还凌和归元宗的牵头,刚刚的天罚被他们美化成飞升赐福,“快,快去瞧瞧道子如何了。”
终于有人关心起他们的死活了。
长穗的眼睛还未复原,不敢睁着眼睛被这群修士看到,只能装晕蒙混。天雷虽没有劈到她的身上,但对她的精神威胁极大,神魂不稳头尖锐痛着,本是装晕,但在被人擡起时,却是真的迷迷糊糊昏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人已经回到枫居。
房中的喜帐垂挂飘动,门窗上贴着漂亮的龙凤喜字,桌边燃着明亮红烛,房中空无一人。
竟然天都黑了。
白日的天罚重新塞入她的脑海,惊的她从榻上翻身坐起,刚要出门,大门自外面推开,长穗险些撞到来人身上,“穗穗?”
还凌后退一步,松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看到是还凌,长穗紧绷的情绪也有所放松,顾不得太多,她抓住他的衣袖着急询问:“雪十一呢?”
“阿兄……雪十一现在在哪儿。”
对上长穗澄净的金色眼瞳,还凌微微颦眉,推着人回到屋内,将房门牢牢关阖,“不用担心,他没有事。”
雪十一受了太多道天雷,至今昏睡不醒,被衡老接去了他的灵府疗伤,长穗愣了下,“衡老?”
“他不是在闭关修炼吗?”
还凌按了按额角,也不知这是幸还是祸,“他出关了。”
就在众人纷纷赶往高台时,山t顶光芒大盛,数年不现身的衡老在露场高台现身,将雪十一带回了灵府。
“他……什么都没有说吗?”长穗不放心道,对这位衡老有诸多不解。
还凌摇了摇头,“一言未发。”
衡老凭空出现,只是看着他们轻轻叹了声气,挥袖带走了雪十一。他从出现到离开不过短短几息,众人也不知他是何意,雪十一究竟被他带回灵府去做什么,也都是众人的猜测,不过还凌认为,眼下衡老什么都不说便是最好的局面,若他当真想对雪十一不利,也不会放过长穗。
“不行……”长穗有些不放心,想要亲自去看看雪十一。
还凌拉住她的手臂,“你现在如何出去?”
她的瞳色还未恢复,被人发现只会生祸,还凌安抚着长穗,“你且先留在房中,等瞳色变回再去也不迟。”
“可雪十一……”
“我会替你去。”还凌放缓了声音,“你唤我一声阿兄,我不会不管你们。”
还凌曾受过衡老点拨,算是他半个徒弟,在宗门的力并不比雪十一弱,也有足够的理由去见衡老。尽管担心雪十一,可以长穗现在的模样,她留在房中避不见人才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听从还凌的安排耐心等一等。
第二日一早,还凌便上山去见衡老,他在灵府外等了数个时辰,灵府大门始终未开,无论还凌如何求见,都得不到衡老的回应,更不用说其他面见之人。
“衡老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不是出关了吗?雪十一当真被他带回了灵府?”枫居之上的山顶,乌泱泱跪了一群人。
还凌连登两日,皆未得到衡老回应,第三日晚,还凌敲开长穗的房门,对她摇了摇头。
“穗穗……”他欲言又止,“我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
衡老并不是倨傲冷漠之人,早年与他相遇,在还凌的印象中,他也是个有趣话多的老头儿,如今他人出关将雪十一带走,短时间内无法再闭关,面对众人在洞外的求见,他没道理没有回应。
是不愿回应,还是无法回应不能回应?这三者的区别令人慌恐。
长穗决定亲自见一见这衡老。
“可你的眼睛……”她的眼睛还未恢复,可长穗顾不了太多了。
第二世失去的斩情扣重回雪十一腕间,是因这位衡老,说雪十一是道门之子的是衡老,他们成婚前祝福他们是天赐良缘的还是衡老,如今天罚已过,将她与雪十一分离的还是衡老,这位衡老,说不定一直在等她前去。
深夜,圆月高挂。
在还凌的掩护下,长穗上了枫山,来到了衡老的灵府前。还凌口中紧闭不肯见人的洞门,此时对着长穗两侧大敞,洞中光线昏暗,让人无法探看到深处光景。
“进来罢,吾已等待许久……”洞中传来苍老的唤,莫名有些熟悉。
长穗一时想不起,这声音是从哪里听过,她略有些谨慎的擡步迈入,穿过蜿蜒昏暗的石廊,拐入一间明亮宽敞的石室,看到了端坐在石台上的灰袍老者。
“你是……”看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长穗的记忆回到第二世的庙会,又溯到四季循枫居的宅门前,她缓缓睁大了眼眸,“你是……那位老道?”
是那位在庙会上“招摇撞骗”卖给他们锦囊的老道,也是他在第二世的终结,拿走了长穗的斩情扣抵债,怪不得斩情扣会回到雪十一手中,原来是他给的。
“是吾。”像是超脱数世,对于他们的事情了如指掌,对上长穗金灿灿的眼瞳,衡老面容和蔼含着笑意,没有丝毫不喜厌恶。
白胡子老头儿头发花白,细长的胡须飘在半空,“小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见他坦然承认,长穗对着他恭敬一拜,“当初得您点化,长穗还未来得及感谢。”
若不是有衡老的点醒,她恐怕至今被困在混沌执念中,与雪十一在苦海中沉浮不得终途。衡老摆了摆手,“你是来找雪十一的?”
长穗微怔,没想到衡老会那么干脆,他朝着旁边一指,唉声叹气道:“且再等等罢,他快要醒了。”
衡老所指的位置,是一片混沌金光,就是因它石室才亮如白昼。长穗进来时看遍了洞景,唯独没想到雪十一会被藏在这团金光中,她匆匆跑过去,发现雪十一还穿着先前的婚服,他的手脚全身被法力凝结的锁链捆绑束缚,昏睡不醒墨发垂散,不知是不是因面色太过苍白,雪十一的唇色点绛似含血,眉眼像是一夜张开,哪怕全无意识只是悬浮在金光中,都有着摄人心魄的惧感。
不是美,漂亮到极致的东西,只会令人生惧。
“他……”看着他的面容,长穗怔了一下,总觉得哪里有些怪异。扭头正要询问衡老,却发现不知在何时,衡老灰扑扑的衣袍焚起,身体呈现半透明的消散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