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向攻略13(2 / 2)

刚一入门,长穗就闻到了浓郁药气。

还算宽敞的院落中,杂草丛生花枝枯萎,中间的石板路干净,两侧堆积着残叶,不知是不是慕厌雪自己打扫的。

这里原先是处杂物院,采光极差,不算小的荒院冷冷清清,当真没什么人伺候,就只有一名负责煎药的小厮,看到长穗出现,磕磕巴巴的行礼。

长穗环视了一圈,没看到慕厌雪的人影,“他人呢?”

小厮领着长穗停在一扇木门前,“驸马爷今晨有些发热,服药后昏睡至今,应该还没醒。”

长穗盯着小厮看了几眼,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约莫十四五的年岁,看起来胆子极小。长穗问他,“你一直没进去过?”

小厮摇了摇头,声音弱弱:“驸马爷不让……”

话音未落,不等小厮阻拦,长穗擡手推开眼前的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已是黄昏,大片晚霞铺染天际,赤金的色泽映落地面,泛着星星点点的光。

绚烂的天色未能洒入屋中,本就采光极差的院落,屋内更如吞噬光线的暗兽,灯笼将燃不燃的时辰,房中已昏暗如夜晚,通过大敞的房门,只照入朦胧光线。

药气更浓了。

长穗抿了抿唇,越过单薄的屏障走入内室,看到床榻上覆着一层帐帘,将内里遮挡严实。

没有出声,长穗放轻脚步上前,微顿后缓缓撩开帐帘。她想过,帐帘内可能空无一人,也想过,帐帘后是慕厌雪冷漠仇恨的面容,甚至想过,在她掀开帘子的瞬间,从帘中探出的手便会掐住她的脖子……她唯独没想过,慕厌雪是真的卧病在床昏睡不醒。

很是苍白的一张脸。

不过几日未见,他的面容瘦削一圈,本就高挺的鼻梁更为挺拔,浓密的眼睫垂落,衬的肤色毫无血泽,哪怕长穗掀着帐帘近距离凝着他,也没有将人从睡梦中惊醒。

怎就病的这么重了?

长穗僵站在榻前,视线从他的眉眼落在那道殷红印记之上,总感觉那印记变得更红了,如同吸食了主人的生命力,细长的印痕现出妖艳色泽,秾稠到似要滴落血渍。

【啊——】

盯着那道血印,长穗莫名晃了下神,似乎又听到暮绛雪凄厉的叫声。

鹤台高处,那个男人一身红衣染血,捂着额头却止不住从指缝流淌出的鲜血。当时他的面容也是如此惨白,白到毫无血色,偏偏瞳眸又黑又赤,用鬼泣般哀怆的眸光望着她,一遍遍喊着她的名字:【师尊,我好痛——】

那么狼狈的他,无数次挣扎着对伸出手,妄图求得她的抓握,可换来的只有长穗的冷眼旁观,以及额心渗入魂灵的撕痛感。

当时的暮绛雪有多痛,长穗体会不到,就像暮绛雪也感受不到,她是抱着怎样绝望赴死的心裂唤醒杀咒,祈祷能与他同归于尽。

长穗又想起自己数次的梦魇,皑皑白雪中那抹仰视高墙枯骨的身影,那人低低嘲笑着她:“师尊,你好丑。”

那么丑的她,丑到连尸身本尊都不敢看的她,他却还要眼也不眨的盯着看。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爱她吗?

长穗对着慕厌雪缓缓伸出手,想要抚上那道红痕,这时,藏在袖中的冰花手链滑出,露出绯红的色泽。像被什么刺伤,长穗猛地将手收回,慕厌雪早已不是前世的暮绛雪,他对她已经没有爱了……

她刚刚在做什么?!她为什么感受不到喜悦?

胜利在望,她该高兴啊。

兴许是她的动静太大,昏睡中的人终于有所察觉,缓缓掀开了眼睫。

“穗穗?”看清出现在榻前的人,慕厌雪朦胧的眼瞳逐渐恢复清明,撑着手臂吃力坐起身,改口:“公主殿下。”

几缕乌长的发滑至颊边,他低哑的嗓音是冷淡的情绪,“你怎么来了?”

长穗张了张嘴,好半天才找回应有的情绪,一出口便是尖酸刻薄,“听说你要病死了,本公主自然要来瞧瞧。”

慕厌雪穿着松垮寝衣,微敞的衣襟露出骨感分明的锁骨,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门外探头探脑的映雪,发出一声极轻的气笑,“恐怕要让殿下失望了,我还没死。”

习惯了他的温雅软弱,长穗并不适应这般冷锐淡漠的慕厌雪,一时被他怼的失言。她做出气恼的模样,不顾他的病弱一把拽住他的衣襟,气势汹汹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慕厌雪,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对本公主说话!”

此时的慕厌雪脆弱如纸片,险些被长穗拽下床榻,见他的病重不是作伪,长穗悬着的心微放,又把人推回床榻中。

就他这病恹恹的身体,习不了武,这状态也绝不可能偷偷入宫重伤元崎,出现在栖元宫中的刺客不是他。可这并不能说明洗清,拦下边关急奏的反叛权臣不是他。

“昨日我去见了元崎。”长穗淡声。

她看到慕厌雪擡了眼眸,一字一顿道:“他说,那日画舫之上,是你将他推入了水中,他还说你抢走了他的东西,你对他起了杀心。”

长穗做出顽劣的表情,“慕厌雪,你能告诉我,你抢走了元崎什么东西吗?”

她一直盯着慕厌雪瞧,并无发现他的神情有太大变化,反倒慢条斯理整理起被长穗弄乱的衣襟,“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反问:“倒是元崎托人给了我一封信,信中说你与楼长风有私,不仅助他夺得刑部尚书的位置,还暗中派人打压针对我,甚至欲在山中寺庙杀了我……t”

说到这里,慕厌雪微顿后凝向她,学着她的口吻质问:“殿下能告诉我,信中所言属实吗?”

长穗心中一咯噔。

这元崎究竟什么意思?!说着要同她做交易,怎么还两面三刀。

没心思弄清慕厌雪话中的真假,长穗直接认下,“属实。”

她不如借这个机会,让慕厌雪更加恨她。

长穗并未在慕厌雪这里探查到什么疑点,多番试探,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可她始终放心不下,找来府中家丁以照顾为由,将他软禁在院中,别说上朝,就连院门也不准踏出一步。

全程,慕厌雪很安静,任由长穗剥夺他所有的权利,堂堂刑部侍郎,在她眼中宛如一只卑贱猪狗,只凭她一句话就能决定生死。

“长穗。”就在长穗踏出房门,想要离开的时候,慕厌雪忽然喊了她一声。

屋内没有点灯,隔着一架薄纱屏障,黑暗中传来的声音低哑平稳,“既然如此厌我,当初为何要选我当你的驸马?”

为什么呢?

长穗背对着他停下脚步,看到远处晚霞尽退,铺天盖地的黑暗正笼上夜空。这里是南荣,不是北凉,却也还是上一世的凡尘。

还能为什么。

长穗想了一个最无情伤人的答案:“近来王城的谣传,你听说了吗?”

迈步离开,最后一句轻飘飘的话散入黑暗中,“说不定,都是真的呢。”

从一开始,他们的成婚便是一场玩弄,慕厌雪于她,什么也不是。

“……”

斩情扣的颜色又加深了。

长穗猜测,或许不用等北凉与南荣的那场国战来临,她就已经被慕厌雪的恨意杀死了。

这样最好。

这样她也能为凡世避免一场生灵涂炭的灾祸了。

虽有这样的念头,可长穗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这些天里,她一边派重兵暗自搜寻元崎的下落,一边帮桓凌查朝中叛贼的线索,如桓凌预料的那般,那两道加急奏本出现了,里面的内容也分毫不差。

南荣的边城乱了,需大批军饷食粮救急。

皇质子元崎的消息也终究没有瞒住,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当日,长穗不知朝堂之上发生了什么,等严公公着急派人来接她入宫时,长穗得到了桓凌当众吐血昏厥的噩耗。

她急匆匆朝宫中赶去,因太担心桓凌,推开了凑上前想同她说话的映雪,离开时头也没回。

映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险些被她推倒,跄踉着站稳身形。一旁绿珠早就看他不顺眼了,出声嘲讽,“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身份,还真以为殿下将你放到了心上?”

她也听到了王城中的传言,细想之下只觉心惊,也信了长穗与桓凌的不B伦恋,忍不住嗤了句:“就你就相貌,不及驸马爷万一,还是个让人瞧不起的替身。”

绿珠纯粹是想给映雪找不痛快,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而映雪日日缠着长穗,并不知这些流言蜚语,联想到长穗突兀对慕厌雪的关心,误以为绿珠口中替身指的是慕厌雪,他惶惶摸上自己的脸颊,“我与他……像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绿珠早已离开。

荒僻的院落中,药气浓郁,窗门紧闭。

“公子。”伴随着一声轻轻敲门,唇红齿白的小厮推门而入,单膝跪地双手举过头顶,将一只四四方方的乌木盒呈上,“都处理干净了。”

慕厌雪静静靠坐在窗前,从木盒中取出一枚药丸捏在手中把玩,迟迟没有回应。

“人呢?!”

“人怎么都不见了?有没有人呀,快出来!”安静的院落中,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知柏身形一僵,听到头顶传来淡淡的质问:“不是说,都处理干净了吗?”

吱——

有房门从里侧推开。

映雪正奇怪,本该严加看守的院子怎得空无一人,听到声响扭头看去,只见先前煎药的小厮从房中出来,本该怯弱的少年眸光沉沉,悄无声息凝着他。

“这院子中的人呢?!”映雪擡步朝他走去。

一袭艳贵的华袍上身,映雪神情倨傲,语气不耐,“你们驸马爷在里面吗?我要见他。”

知柏站着未动。

房门未关,隐约可见屋中人影,映雪没心思同一名小厮纠缠,正在要伸手推人时,小厮动了动手臂,同一时间,房中传来慕厌雪低凉的嗓音:“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