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掀开薄被,毫无征兆握上她的脚踝,长穗一惊,下意识挣扎踢动,反而使那只手圈箍的更紧,施力将她拽到榻沿。
“你干什么?!”长穗抓皱了被褥,又慌又怒。
暮绛雪将她的脚放到腿上,用指腹轻轻揉捏着她的踝骨。对比长穗的慌乱,他的声音很平静,“师尊还记得,当初是怎么答应我的吗?”
他想,长穗该是不记得了,“你说你会为了我,乖乖留在观星楼。”
“可你现在为了赵元凌,不仅私自逃出咸宁阁,还带着叛党闯宫劫诏刑台,放走了关在死牢的重犯。你做这些时,可想过我的感受?”
长穗紧绷着面容,没有出声。
暮绛雪大概也不需要她的解释,自顾自的说着,“陛下发了好大的脾气,逼我重罚将你押送牢狱,可我怎么舍得呢?”
“所以……”
揉在脚踝的温度流失,随即被一片冷硬取代。长穗的脚腕一沉,轻动间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动,她听到暮绛雪轻声道:“我只能先将师尊锁起来了。”
长穗终于知道,那些叮叮当当的响动,是锁链发出来的,如今这些锁链,扣在了她身上。
心中的怒气再也压制不住,长穗用挂了锁链的脚狠狠踹上暮绛雪,逼红了眼睛,“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
她迟迟不开口,是对暮绛雪还抱有希望,想要他主动对自己解释那些千疮百孔的假象,换来的却只是变本加厉的谎言。
“你真把我当傻子哄骗吗!”情绪失控,长穗厉声质问:“你口中的陛下是谁!你现在又是在为谁效忠?!”
“你口口声声告诉我,女帝想要寻回阿兄继位,转身却利用我给你的香囊抓捕阿兄,你明明知道阿兄被关在死牢,却骗我寻不到他!你安的什么心?!”
她困在观星楼太久了,被暮绛雪一叶障目,直到从咸宁阁逃出,才知早在她被关在笼中时,北凉王宫就已变天换主,如今的北凉新帝,正是害他们至此的赵元齐。
暮绛雪忠的主,竟是赵元齐。
这让他们之前的努力谋划成了笑话。
明明秀琴之前说漏嘴提醒过她了,她却因信任暮绛雪没有猜疑,现在想来,当时就只有她被蒙在鼓中,愚蠢的做那笼中乖兽。
长穗根本不敢想,在她失明后,她认为的良善好徒弟,背着她究竟还做了什么。
“你难道,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长穗的声音发了颤。
暮绛雪安静听着她的质问,被踹了一脚也没生气。低眸看着长穗脚踝上的锁链,兴许是因为恼火用力,她的脚趾泛起绯潮,蜷缩在一起,无知无觉蹭在他的衣摆上。
真可爱。
暮绛雪擡手摸上那些圆润粉红的脚趾,结果又被长穗踹了一脚,很用力,牵动的锁链叮响乱颤不停,他被踹的胸口也有些发疼。
“暮绛雪!!”长穗怒气冲冲喊着他的名字,“回答我!!”
维持在唇边的笑意逐渐消失,暮绛雪终于掀起眼皮看她,“你想让我解释什么?”
“难道师尊不应该先同我解释一下,为何摘了我的面具又弃我不顾?为何收我为徒又处处提防?为何答应我不会嫁给赵元凌,转头又找千百理由嫁给他?又为何自雪山回来时时闭关,明明自知身体异象却宁死不说?你身体里藏着什么秘密不敢让我知晓t?”
编织成蛛网的谎言终有破碎的一天,这一天暮绛雪已经等了太久,等的太疼,等到最后,终是由他来亲手毁掉。
伪装的假面撕裂,昔日巫蛊族红衣阴戾的少年,磨砺成伪善的白衣君子,若是长穗能看到,便会发现暮绛雪如今望着她的眼睛,同她刚将他带出海岛时一模一样,甚至更为狠戾。
他一字一句说道:“师尊不喜欢我的本性,我改;你满口仁义道德要我做君子,我忍着恶心做了;你处处提防厌恶我却还佯装在意我,我便当自己瞎了眼睛蒙了心,一遍遍欺骗自己你会爱我;你还告诉我会一直陪着我,发誓任何人都不会有我重要,可师尊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师尊……”暮绛雪倾身去捧长穗的面容,发轻的嗓音颤又癫狂,带着狠意质问:“你为什么要摘了我的面具,却要嫁给赵元凌?”
“你口中独一无二的誓言,就是这么哄骗我的吗?”
长穗整个人已经愣住。
她从未察觉,暮绛雪对她竟积攒了如此大的怨恨。脸上的血色一寸寸消失,长穗的嘴巴张合,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里似吞了千金铁,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呼吸急促了一些,她缓了片刻才找回声音,“或许最开始,我对你的确不好,可我后来对你都是认真的,我有在用心教你,有将你放在心上没有违背誓言,我做的一切都是在为你好!”
“为我好?”暮绛雪笑出声来。
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声音,却有种发狠的戾气,“为我好,你就不该嫁给赵元凌。”
若不是长穗执意要嫁给赵元凌,他或许还能陪她继续扮演尊师乖徒的无聊戏码,也不会舍得折断她的傲骨将她困在一方天地。
长穗的心脏开始跳动的发疼。
她摇了摇头,只感觉天旋地转,一切都变得那么的不真实。当时她明明与暮绛雪解释的那么清楚,暮绛雪也明明说可以理解她,可是为何,为何他对这件事还是抱有这么大的恨意,如同重现了灵洲界惨剧。
“你明明,明明说可以理解我……”长穗的眼眶红了。
暮绛雪用指腹轻轻蹭过她殷红的眼角,笑得难以抑制,“我在哄你呀。”
那时他还能说什么呢?难道那个时候他说他不理解,她就不会嫁了吗?
“你当时为了得到我的谅解,又是夜谈又是陪我看日出,甜言蜜语花了好多心思,我怎么舍得再让你为难。”暮绛雪的嗓音变得轻飘飘的,“我知师尊为难,也不是真的情愿嫁给赵元凌,我不怪你。”
“那我为师尊解忧,师尊是不是也不该责问我?”
想起那场未完成的大婚,赵元齐出其不意的陷害打的他们猝不及防,一些荒谬的猜测浮出水面,长穗抓住暮绛雪的手腕,压不住音量高声:“你做了什么?!”
暮绛雪又是一声笑,没有回应。
心中的恐惧越来越重,长穗迫切的想要寻求真相,“是、是你?”
“赵元齐背后的人,是你?”
暮绛雪冷眼看着摇摇欲坠的长穗,薄唇轻吐,“是我。”
是他帮赵元齐更改了原本的弱智计划,是他与赵元齐里应外合摆了他们一道,也是他想出的阴毒招数,让长穗失了高贵身份,沦为人人喊打的妖孽。
天知道他为了帮长穗解忧,废了多少心力才想出了这个完美计策。只要将赵元凌这个祸害拔出,既能毁了大婚,又能稳定国本阻止暴B乱发生,还能帮北凉选出了新的帝王,消除他与长穗之间的横隔。
多好。
他如今做的这些,都是在为这个计划善后,是为了让北凉安定避免战乱,所以长穗有什么立场来责问他?
长穗确实没有再责问他。
她已经被气的说不出话。
心中的怒怨难以发泄,长穗气的直接将杯盏中的水泼到了他脸上。滚烫的热水浇湿他的面容,留下湿漉漉的水痕,长穗不解气又给了他一巴掌,却因看不见失了方向,手指贴着他的脸颊而过,虽未打疼他,但长长的指甲刮痛了他的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你太让我失望了!”长穗气的浑身打颤。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自己错的多离谱,原来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净化他的恶魂,而是让他学会了隐藏。
暮绛雪攫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帮她擦干手背的热水,垂着打湿的眼睫淡声:“你能有我失望吗?”
“发了毒誓说把我当成眼珠子疼的师尊,为了她心爱的阿兄,再一次抛弃了我。”
像是看不出长穗的发抖,他啊了声去碰长穗的眼睛,用温和的声线说着恶意满满的嘲讽,“差点忘了,师尊的眼睛已经瞎了,失去眼睛的师尊,心中自然也没了我。”
面对满嘴歪理邪说的暮绛雪,长穗根本争辩不过,气的激出兽类本能,一口咬上他摸过来的手腕,锋利的齿尖扎入他的皮肤,尝到了血味也不肯松手。
她真恨不得咬死他!
蜿蜒的血痕顺着腕骨滑落,滴在衣袖上绽出点点血花,长穗口中溢出难过的呜咽,强撑着不肯哭。
暮绛雪任由她咬,看出长穗的崩溃,还有心情用闲暇的左手帮她理顺乱发,问:“心痛吗?”
他明明在笑,然而黑沉的眸中堆聚阴霾,毫无笑意。
暮绛雪倾身贴在长穗的耳畔,用气音诉说,“我比你还要痛。”
痛的已经感受不到心跳,“那赵元凌究竟哪里好,让你为了他一次次抛弃我?”
“我可以永远选择你信任你,无条件站在你身边,而你总有千百万般不得已的借口将我抛弃,师尊,你告诉我,这对我公平吗?”
她当真以为,那张字条能避过他的耳目送到她手中吗?当真以为他对龙影军的入侵毫不知情?这不过是他给长穗的机会,换来的却是长穗对他又一次的凌迟。
他真的给了她太多的机会,可换来的只有万般理由的抛弃。
“你有没有想过,若这些都是叛军欺你的谎言,你的出逃将会把你我置于何种险境。”
若女帝没有死,若他当真良善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废物,若他之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长穗如今做下的事,足以让他们死千百次。
长穗受够了他的诡辩,大吼道:“是你先骗了我!”
若女帝还活着,若当真是她不信任赵元凌将他关了起来,长穗不会冲动救人。她做这一切的前提,是得知暮绛雪骗了她利用了她、背着她与不配为帝的赵元齐沆瀣一气,她如何能不管?
“你总有你的道理。”暮绛雪声音凉下,“一群来历不明的蝼蚁,三言两语就能获得你的信任,怎么我陪了你十数年都得不到?”
长穗不知他怎么有脸说出这些话,“你看看你现在做的这些事,你让我怎么信你?!就算我眼睛瞎了心也不瞎,我有分辨能力有感知!你就算伪装的再谨慎,但畜生终究是畜生,装的再像也不是人!早晚有一天会被拆穿!”
暮绛雪的眼瞳瞬间失温,“你是不是忘了,那张字条的内容是我念给你的。”
倘若他还想装下去,多的是法子让长穗继续当观星楼的笼中鸟,这辈子也逃不出去。
到底还是他仁慈了。
耐着性子和长穗讲了半天道理,最后却换来畜生二字,暮绛雪用力钳起她的下颌,决定让她认清现实,冷笑着道:“好一个眼瞎心不瞎。”
“我倒要问问师尊,你有什么分辨能力?”
长穗唔唔着说不出话,下颌被暮绛雪抓的用力。
暮绛雪阴冷道:“依我看,你的能力就是一次次刺伤我、折磨我,让我被你逼疯露出狰狞丑态。你敞亮的心只会一次次向你证明,我有多舍不得你,你又有多不爱我忽视我,可是师尊,你就是被骗了啊。”
“秀琴为了权势早早就背叛了你,女帝因为惧怕要将你处以火刑,你真当公孙翰闻是想救你吗?他是知道我有多在意你,想用你当挡箭牌救出赵元凌,还有你那好哥哥,明知你不通情爱,却为了江山不顾你的意愿娶你,就连你信任的清棋,都为了活命亲手将你送回我手中……”
长穗摇着头,不想将暮绛雪的话听入耳中,“闭嘴!不要说了!”
她知道,不是这样的。
暮绛雪将她搂入怀中,强迫她将这些声音灌入心里去,放柔声音:“只有我啊。”
“只有我在坚定不移选择你,只有我在从始至终对你好。”
“师尊,你当真眼盲心不盲吗?那你为何看不出,我究竟有多爱你……”
“闭嘴——”长穗尖叫出声。
最可怕的梦魇成真,怒t火攻心她痛到难以呼吸,张口呕出大滩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