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白鹄(2 / 2)

“你也别待了。”她头也不回地说,“这个研究所马上就不存在了。”⑤

“但是,”他这下是真的有些困惑了,“我能做什么呢?”

对方安静了片刻。

“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她说。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他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正确,可他听了那句话。

冲下楼梯,奔跑在走廊间门,墙面和地面都沾满了黏腻的血液,他从横亘在各处的尸体窥出了事情的真相。几乎所有的孩童都倒在各自的门前,神情平静,宛如进入了梦乡,但脖子正中的深深刀伤证明了这只能是一种假像。

他们的血都被割喉放干了,不过仅仅以这些血量,想要染红整条走廊是不可能的事。所以,真正占据了大片面积的是支离破碎的尸块。

它们无一不是遍布撕咬的痕迹,他认识这些抓痕和齿痕,也认识刚才那几只怪物的种类——在信仰邪神的研究所,怎么会有实验品不认识拜亚基。

孩子们的血被收集用来进行召唤的前置仪式,而是谁找准机会控制着拜亚基杀死那些研究员、又反手解决掉拜亚基……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此昭然若揭,他猜出对方想要做什么,但在真正看到那片映亮了天际的火光时,还是下意识地慢慢停住了步伐。

熊熊烈焰的光芒照亮天空,照亮湖水,云与水成了如出一辙的红色。

从那天开始,他不再是实验体695号。

他叫自己白鹄。

能够自由选择栖息之地的白鹄。

白鹄摘下耳机,一本正经地叹了口气,“果然还是找不到啊……”

“什么?”

“唔,”他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两秒,“更好听的声音?”

祝槐:“……”

祝槐:“?”

这都哪跟哪,她觉得自己就不应该开这个口。

白鹄的思维总是跳脱的,但此刻居然似乎是在认真思考刚才的问题,她索性也不再打扰,转头应了拿不下东西而没手开门的姜薇的催促,“哎,来啦!”

两个人还算是不打不相识。

彼时祝槐的一条大鱼即将收网,临了却被一个突然杀出来的家伙截胡,让猎物意识到她这里是个不折不扣的陷阱——然后对对方感恩戴德,转头就跳进了更深的坑。

祝槐倒不在乎那条鱼本身的价值,多一笔也是多,少他一笔也不少,她忍不了的是居然有人敢从她手里打主意。幸运的是这个初来乍到的家伙还不那么熟练,留下的尾巴足够她追查到踪迹,她二话不说地直接上了门。

然而在看到完全没上锁、大大咧咧地欢迎着来客的房门时,她意识到这本来就是一场虚位以待的设计。

然后对方的表现果然佐证了她的判断。

“哟。”

坐在转椅上的少年一转椅背露出正面,冲对方擡手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

“初次见面,”他笑嘻嘻地说,“你可以叫我白鹄,或者云水一。”

他改头换面,拥有了全新的身份,第一次真正地走进那个人的目光。

侥幸逃过屠杀的实验品无法给对方留下多少印象,但一个拥有足够利用价值的情报贩子可以。

她很自然地没有认出他,这点也在白鹄的预料之内。当初机缘巧合的两面里,那个将一切都视若无物的女孩理所当然地不会分出任何注意力。

更何况几年的时间门里,他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也是。伪装成了一种天然的本能,他头回见到那只笑面狐貍言笑晏晏地哄骗猎物一步步心甘情愿地被卖还帮忙数钱时,如果不是有一瞬间门笑意不及眼底的寒光,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找错了人。

虽说开始得不怎么愉快,但他们两个——往好听了说是一拍即合,用姜薇的话说是沆瀣一气。人的精力总归有限,他与生俱来的资讯收集与处理能力让他可以如鱼得水地在情报贩卖这一行里混出名堂,而祝槐恰好需要在适当的时候省点事。

然后就是姜薇,她经营的地下诊所当然缺一些灵活的情报源,有了祝槐这个中间门人,熟络起来只是时间门的问题。

三人偶尔也会聚一聚,这次就是白鹄提供的消息让姜薇提前躲过了一个难缠的医闹,她为表谢意才在家里叫了上门送餐当作请客。

没办法,大家都是灰色人物,要是在公共场合被人看到可是有一定风险的。

他们是来做客吃饭又不是来当大爷,白鹄熟练地自告奋勇去取杯子,结果阿宅毕竟是阿宅,托盘上刚放了三个杯子就一不小心没站稳一歪,其中一只径直滑落,摔出了清脆的响声,还有满地的碎片。

他头疼地啧了声,弯腰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

嘶。

果然应该用扫帚,他看着指腹上被划破的伤口,浅红色的鲜血正缓缓地沁出来,只得转身先止一下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因为机体的逐渐成熟,他体内的血液不再是透明无色的状态,而是转深变化——但仍然与常人不同,要更浅一些。

他知道这是为什么。

就像祝槐一样,随着年龄渐长,他也有能力对当初那座“孤儿院”和背后的利益集团展开更多的调查。他查到了比自己想像中更离奇的事,这些人在秘密研究平行世界的理论,并为自己最新的研究——人工制造出的生命预先准备了某种液体当作血液的替代品。

他们管这叫“犹格之血”。

这当然不可能真是来自犹格索托斯的血液,但与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继承了那血统的人造人孩童要么没多久就会出现异变,要么就是不世出的天才。

那一批里最后只有白鹄活了下来。

他以与正常人毫无分别的外表迎来了成年,偶尔却仍然会感到迷茫。

那就活下去吧。

他想。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找到答案的。

“怎么了?”祝槐听见玻璃杯摔碎的声音,探头进来,“没事吧?”

“当然没有。”

他笑笑,不着痕迹地将割破的手指藏到背后。

那么你呢?

他有时候会看着她想。

你想去的地方又是哪里?

也许等到一切结束,他有机会亲口问问对方,说不定还能将一切全盘托出,然后问问她还记不记得那个彷徨的小孩子。答案是不记得也没关系,他分不清自己的感情是憧憬还是依恋占得更多。但无论是哪种,在他鬼使神差地裁下档案里的编号纸片,将它们放进那个吊坠里时都是一样的。

很可惜,他等不到那个机会了。

不过——他知道有些事就是不问值不值得。

意识的陷落有如沉进泥沼,他在双目的半睁半闭间感知到那庞然气息的接近,只消轻轻一碾,他就会整个化为尘埃,彻底回归到本应有的下场。

白鹄长出了一口气,终于靠着墙壁闭上了眼睛。

他仍然没有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但他找到了死亡的意义。

他的生命即将在此止步,不过其他人还可以走下去。他竭尽所能寻找出来的两条路径,既然其中一条已经证明了是必死之路,那另一条一定就通往光明的希望。

他的手指彻底地滑落下去。

世界的彼端,虚构的网络数据里,定好的倒计时走到了最后一秒。

邮件自动启动了发送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