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西?辞伸手拿了一块芒果干放进嘴里?,很甜,有一股果香气。
盛绍延醒的那天,他?就?是买的一袋芒果回去。
雨水顺着篷布边沿连成一片银亮的水瀑,被周围的灯光一映,变作浅红橘黄。
每一个出现在街角的人,沈西?辞都会看过去,穿过雨帘的遮挡去辨认,发现不是等的那个人后,又收回视线,继续等下一个人出现。
“你和你契兄感?情真好啊。”阿婆腿上放着一个竹编的针线筐,正动作麻利地?补扣子,闲聊,“他?看起来比你大,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救过我。”
上一世,也?是下这么大的雨,他?晕倒在路边,醒过来时,就?已经在一家高端私立医院,住在最好的病房里?,来往的医生和护士都对他?格外客气,一句话不敢多说。
第二天他?才知道,这份客气和畏惧,都是因为?送他?来医院的那个人。
沈西?辞一开始以为?盛绍延只是个寻常富三代,家里?投资了这家私立医院,也?不知道怎么的,两个人很快就?熟悉起来,盛绍延也?成了他?关系最亲近的朋友。
直到他?在盛绍延家的书房里?,看到了他?曾祖父的照片,同样的照片,沈西?辞在高中历史?课本上也?见过一模一样的,他?惊讶:“你的‘盛’是这个盛?”
盛绍延奇怪:“难道还有第二个盛?”
沈西?辞:“……”
盛家祖上曾是江南士大夫家族,家学渊源,后来世道不好了,便改行做生意,造出了当时的第一艘轮船。一百多年?前,盛家移民,以矿业和海运起家,到现在,早已是“看不见的顶级家族”。
不过,知道自己的朋友从一个寻常富二代,变成了一个手握无数石油、金矿、股票和地?产这些硬货的巨富家族的继承人,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反正,无论盛绍延银行卡余额多几个零还是少几个零,自己跟他?比起来,都是一个穷鬼。
“那不就?是跟电视上演的一样,救命之恩,以身相许?”阿婆眼睛一亮,“原来电视剧演的竟然?是真的!”
这时,有强光手电筒和车前灯扫来扫去,高呼声穿过雨幕:“……这是谁家的?赶紧送医院啊,再晚这条腿都保不住了!作孽啊,干什么想不开这时节进山里?!没被水冲下山崖,就?去烧香吧!”
沈西?辞心头一紧,一下站起身,拎起旁边的雨伞冲进雨里?,声带发紧:“谁受伤了?”
一个穿着黑色塑料雨衣的大叔站在街边,见有人过来,大声喊:“是你家里?人?满身都是血,腿伤得重哟!”
借着手电筒和路灯的光,红色的三蹦子上,拉货的车斗盖着一层黑黝黝的雨布,被大雨冲得水亮,雨水沿着褶皱流淌,隐约能看见
沈西?辞几步走近,手伸出雨伞遮蔽的范围,雨水一颗颗砸在手背上,衣袖很快就?湿透了。
他?试图去揭开那层雨布,脑子像被搅乱的油画颜料,想腿到底伤得怎么样,是怎么伤的?又想盛绍延是不是因为?恢复了一点记忆,所以去山里?晕倒的地?方找线索?或者是遇见了二叔的人,他?不该放松警惕的,以为?那些人已经走了,就?让盛绍延自己出门?——
忽然?,有人重重撞过他?的后背,将他?挤到旁边,一把掀开黑色雨布,刺耳的哭喊声传来:“都说了别去山里?挖药材,叫你别去了……”
沈西?辞眼也?没眨。
直到视线聚焦,看清躺在车斗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不是盛绍延。
高高悬起的心巨石般骤然?落下,手被雨水打湿的地?方像失了温,握着伞柄都在抖。沈西?辞脚步仓促地?退到路边,看着那辆三轮车急匆匆地?往医院赶,很快就?消失在雨里?。
阿婆站在篷布下叫他?:“阿弟啊!你都淋湿了!快回来!”
沈西?辞回到篷布,知道你着急,但也?不能往雨里?冲啊!”
沈西?辞嗓音微哑:“阿婆,我打了伞的。”
说着,他?视线转向外面的雨里?,忍不住又拨了两遍同样的号码,依然?是无法接通。
“你这打了伞和没打伞有什么区别?”阿婆擦了好几次,拿开毛巾,“衣服湿成这样了,赶紧回去换一身,不然?你契兄还没淋着雨,你倒是生病了!”
沈西?辞迟疑:“阿婆,如果有人进山,出了事,会被人发现吗?”
“这就?要看运气了,进了山,命就?交给了山神姥姥,遇到猛兽啊,踩滑了掉进山崖啊,都有可能,能不能被人发现,可不好说。”阿婆见他?白着一张脸,安慰,“你那个契兄,看着是个心里?有成算的,真遇上什么事,也?会逢凶化吉的。可能下大雨了信号不好,你过会儿?再打打,倒是你,赶紧回去换衣服!”
“好,阿婆,你帮我看着——”
阿婆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看你紧张的,你契兄又不会跑了!”
沈西?辞回了一趟家,两分钟换了身衣服下楼。
时间越来越晚,阿婆比平常晚了半小时关店,遮雨的篷布没收,还给沈西?辞留了一盏灯。
沈西?辞站在那盏暖色的钨丝灯下,经过的人和车都渐渐少了。
暖光铺了一地?,地?面就?像散光镜,一只青蛙从墙边跳过,溅起了几滴水。
沈西?辞想,盛绍延大概是走了。
从决定让盛绍延在出租屋留一个月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原来,分离并不是可以一语带过。
腿站得有些麻了,沈西?辞想,盛绍延离开后,他?的生活并不会有很大的改变,雨停了之后,天依然?会亮,今天他?一个人去片场,明天也?一样可以,他?很快就?可以改掉以前的习惯。
伸手去拿靠在墙边的两把长柄伞,连绵不绝的雨声中,突然?传来了摩托车的引擎声。
越来越近,近到能听清轮胎碾过地?上的水流时的细微声响,这呜呜咽咽的引擎——
指尖一颤,沈西?辞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破旧的摩托车停在了篷布/>
盛绍延解下黑色的雨衣,反手挂在车把上,长腿跨下车,他?穿一件冲锋衣,黑色工装裤,裤脚被短靴扎紧,黑色的鞋面上沾着厚厚一层泥和草屑。
沈西?辞一直看着他?。
许久才喉口干涩地?开口:“你去山上了?”
即使?穿了雨衣,盛绍延身上的衣服也?湿了大半,靴底在干燥的水泥地?面留下深色的湿印,他?站到沈西?辞面前,拉起他?冰冷的左手,从衣服内袋里?拿出了什么。
残留的体温贴上了手腕薄薄的皮肤,让沈西?辞无法抑制地?轻轻一抖。
一条蓝色晶石串成的手链。
保留了晶石原始的形状,每一粒的大小、形状、方圆都不相同,但每一粒都蓝的纯粹,颜色有深有浅,有的里?面有雾状的絮丝,像清澈的湖面起了薄薄晨雾。
“这是——”沈西?辞越看越觉得熟悉,他?诧异地?擡起头,“哑巴少年?耳坠上蓝色的晶石?”
因为?这个角色,他?去找以前住在山里?的人打听过很多失传或没失传的风俗习惯。
以前住在山里?的人会按照传统,将从大山深处岩洞里?找来的蓝色晶石打磨抛光,和老银一起做成耳坠,送给家里?人,祈求对方健康平安,所以他?才会给季组长建议,为?哑巴少年?添耳坠这个饰品。
虽然?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情,前世除了盛绍延,也?没有人这么用心对待过他?。
“嗯,现在,你也?有了。”仔细将金属扣扣上,手链与手腕的尺寸无比贴合,一寸不差。
看着澄澈的蓝色晶石缠着瘦削的手腕,凸起的圆骨弧度柔润,盛绍延眸色深暗。
“这条手链……哪里?来的?”
“我找当地?人当向导,去了山里?产这种晶石的岩洞,里?面的晶石大多都有杂质和裂纹,颜色也?不明显,我想挑其中颜色最干净最好看的,所以花的时间有点久。回来之后,我找人借了打磨抛光的工具,二十分钟前才刚做好。”
盛绍延执着他?的手腕没放,“山里?没有信号,后来手机没电了,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旁边靠墙立着的长柄伞上,雨水都已经晾干了。
过了零点,雨势才逐渐变小,淅淅沥沥,像天然?的白噪音。
盛绍延这一天里?翻山越岭,好几个险处都是拽着树藤上下,藤上的刺划出红痕,掌心被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回来时水泡又被树藤蹭破,一双手看起来没有一处好皮,很是扎眼。
此时,他?坐在沙发上,把手掌张开,沈西?辞正小心翼翼地?给破损的皮肉清洁消毒,最后涂上一层药。
“痛不痛?”
“我要是说不痛,是不是在撒谎?”
沈西?辞的动作更放轻了几分,又担心:“你淋了雨,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喉咙痛吗?”
盛绍延沉沉的目光跟着沈西?辞腕上那一抹蓝移动,隔了一会儿?才道:“没有不舒服,不过,可能是淋了雨,我觉得有点冷。”
他?太清楚,想让一个人心软,应该怎么做。
“沈西?辞,今天晚上,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