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讶之余,又不觉得意外,“廷秀,你想好了?”
“嗯。”
*
晨钟一响,林间惊鸟。
顾荃也跟着醒来,打眼一看外面天还黑着,又重新倒头睡了一觉,等到再次醒来时,天已大亮。
南柯早已将饭取回,温在小泥炉上。
清粥小菜还有白面馒头,这就是寺里的朝食。
用过早饭后,她与寺中高僧学习经书并打坐一个时辰。在此期间她没有见过解永,也没有见到裴郅。
南柯打听过,进寺入住的只有解永,没有其他人。
陈九都打探不出裴郅的形踪,说明他这次出京是机密,不欲为外人知道。如此说来她若想见他,还需等到入夜之后。
寺中僧人往来,没有世俗纷争,没有红尘纠缠,仿佛时辰都变慢许多,人心也跟着戒骄戒躁沉静无比。
上回来寺中,她因着身体之故没有亲自去取那仙泉水,此次倒是有体力有机会。
那眼泉水在寺中的后山,从后门出去先往上行,一路上还可见挑着陶罐的附近村民,应该也是去取水。
走着走着,她不经意往后一看,见有个身量修长面有须衣着寻常的中年男子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许是那人的仪态太过出众,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这第二眼,她便看出端倪来。
她索性停下来,等那人走近后,娇笑着打招呼,“裴大哥。”
南柯一脸震惊,“姑娘,他是……”
这人肤色黝黑,胡茬满脸,自家姑娘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正思忖着,听到对方唤了一声,“祜娘。”
还真是裴大人!
裴郅这般打扮行事,更能说明他此行确实是避人耳目。
山野处处生机勃勃,树木青翠草色嫩绿,青绿中夹杂着不知名的野花,招惹着蜂虫不停忙活穿梭。
黝黑有须的中年男子与冰肌玉骨的娇弱美人儿,这样的两人组合在一起,任是谁见了也会多看几眼。
因着万仙寺近年来香火鼎盛,吸引许多京中贵人。贵人们为表心诚,其中很多人不用下人代劳,自行来取仙泉水,是以附近的村民也长了见识,久而久之少了敬畏害怕,多了好奇随意,一旦遇上不仅会大着胆子看,还会议论一番。
一位年轻些的村妇快言快语,道:“看他们的年纪像是父女,长相却不太像。”
随行的年长妇人抿着嘴笑,“你还是太年轻,看人不准。我看他们不是父女,倒像是来山中相会的……”
她们说着话,故意走得近了些。那年长的妇人惊呼,“天哪,这姑娘长得也太好看了!莫不是天下的仙女下了凡?”
“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你说她怎么能跟个又丑又穷的老男子……”年轻些的妇人不解着,一副很是替顾荃可惜的模样。
“你知道什么,这男人啊不在乎美丑,你看他那身量多好,肯定有劲……男人还是年纪大些的好,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会疼人……”
她们声音低下去,叽叽咕咕不知说什么,一边说话时还都红了脸,不时往他们这边看。
顾荃哪怕听不清她们说什么,约摸也能猜到一些。
世家高门规矩大,女人们囿于礼数规矩,莫说是当众肆意谈论男子,便是说话大声了些都是失礼。哪里能如此毫无顾忌地盯着男人的身段看,尤其是眼神还集中在下半身,目光灼灼露骨。
她不无好笑地想着,她们哪里知道裴郅不近女色,那方面或许不是很有需求,否则自己哪里需要这么费劲。
裴郅顺着她的脚程,她快就快,她慢就慢,眼见着她走慢了些,自然也跟着缓下来。
等到那两位村妇挑着装满水的陶罐往回走,他们还没有走到。
那年轻些的气都不喘,“刘婶子不是比我们先来打水吗?怎地这一路都没碰到?”
“许是先家去了吧。”年长些的也是气息很稳。
她们嗓门很大,走得远了还能听到她们在说那刘婶子,什么儿子三岁时就死了男人,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还娶了媳妇不容易之类的云云。
山路上行之后,再下行。行到一处山谷幽静处,便是那仙泉水所在。
有水之处林草茂盛,湿润的空气都比别处来得清凉些,呼吸间除了青草和树叶混杂的气息,还有落叶枯树多年积腐的味道。
突然林中传来一阵动静,然后有个村妇从里面出来,看上去面色潮红,不知是热的,还是被湿气给熏的。
她低着头,看都不看顾荃等人一眼,往哪个草丛里扒了扒,取出藏好的陶罐打好水,挑着离去。
又过了一会儿,林中再出来一人,是个年近五旬的僧人。
那僧人背着个竹篓,篓子里有笋子还有蘑菇,在看到顾荃之后明显被惊艳到,眼神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让人不太舒服。
顾荃刚想背过身去,裴郅已将她挡住。
当那僧人从他们身边经过时,她闻到与之前那妇人身上同样的桂花头油味。不由望向山林,目光中隐有八卦之色。
裴郅看着她,眼底情绪难辨。
他们原路返回,一路上没什么话,她却不觉得无聊,只是心里有些纳闷,也不知他乔装打扮陪自己走一遭,查的到底是什么案子。
临近寺中后门时,他不再前行。
“你先回去,我还有事。”
等到顾荃快进门之时,他突然说了一句,“她们先前所说不对。”
什么不对?
顾荃一脸莫名,水眸中尽是迷茫之色。
古刹悠远,青山隐隐,草木葳蕤,仿佛万千生灵之美全齐她一身,灵动妙姿娇且柔,倾国倾城迷人眼。
裴郅喉结滚了滚,道:“年纪大的男子,并不会更好。”
“……”
*
日落时分,暮鼓声声。
寺中幽静,入夜后便少有人语。
万籁俱无声,寺中的僧人和香客陆续进到梦乡。令人心安的檀香无处不在,便是少觉的人都不再夜长梦多。
一道黑影弯着腰慢慢靠近客房,贴着倒数第二间的窗户上听着里面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腰来,似是咽了咽口水。
突然一道亮光照在他脸上,将他满脸的淫邪之色照得清清楚楚,也让人看清楚他的长相,正是白天在林中采蘑菇笋子的僧人。
他受到刺激,一时睁不开眼睛,反应过来后想逃时,人已被制住。等到被亮光猛刺过的眼睛终于恢复一些,见一人隐在暗中,气度森寒仿若能呼星召鬼。
剑光一闪时,他看到一双幽潭似的眼。
“你是……你是大理寺的裴大人?”
裴郅从暗处走来,露出真面目。
本是琼台玉楼之人,却奈何与生俱来的孤寒,哪怕是清逸映月的长相,仍然有着令人闻风丧胆的恐惧。
“高老大,你当真是让本官找得好苦。”
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十几载,查起难免颇费时日。
那僧人被道破身份,自是惊愕,却极力否认,“我不是……裴大人,你认错人了。”
“二十年前,艽关道,京中派出的巡西御史冯大人遇害,随行二十一口皆亡,其妻女死状最惨。所有贼匪接连落网,唯为首之人下落不明。你可知你胞弟高老二为何一直活着,还能逃出我大理狱?”
“你们是故意的!”
高老大更是惊愕,忽地想到什么面色一白,猛地想朝墙上撞去,却被押制他的人死死按住。
裴郅一挥手,他立马被人堵了嘴拖走。
光亮骤然消失,一切重归黑暗。
一窗之隔的人,完全沉迷于自己的梦境中,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锦帐春暖一室香,香味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但仔细闻去,除去檀香原本的气味外,还多了一缕似有若无的花香。
帐中的人睡得香甜,玉色的小脸在昏沉中越发美得惊人,宛如盛开在无人之境的娇花,纵然被人虎视眈眈,处心积虑地想采撷占为己有,仍旧无知无觉地绽放着,幽香四溢引人垂涎,不知人心险恶,不知世间污秽。
裴郅一步步走近,欲念滋长,恨不得堕入万丈情海永不超生。
良久,终是狼性毕现,他慢慢俯低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