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春桃怔住了,眼圈微微发红。火光中,两人的影子在岩壁上交叠,像一对依偎的鸟儿。
夜深了,众人轮流守夜。曹大林值第一班,他坐在篝火旁,轻轻摩挲着怀里的烟袋锅。夜风穿过林梢,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悠长而凄凉。
重生这一世,他发誓要保护好身边的人。上辈子草北屯的悲剧,绝不会再重演。望着熟睡的赵春桃,曹大林的眼神变得坚定而温柔。
明天还要赶路,山谷深处,还有更多的山货等着他们。但此刻,在这静谧的山林之夜,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祥和。
第二天鸡叫头遍,天还黑得像锅底灰,曹大林就摸黑起了炕。他轻手轻脚地穿衣,生怕惊醒睡在里屋的小妹。木床发出\"吱呀\"一声轻响,他立刻屏住呼吸,直到确认曹晓云翻了个身又睡去,才继续动作。
从炕柜里摸出火柴,\"嚓\"地一声划亮。煤油灯芯跳动着黄豆大的火苗,照亮了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墙上糊的旧报纸已经泛黄,那是去年冬天从公社办公室要来的《人民日报》,上面还印着\"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奋斗\"的标语。
曹大林从门后取下那件洗得发白的劳动布褂子,手指在左肩处磨破的补丁上摩挲了两下。这是上个月追猎一头受伤的狍子时,被树枝刮破的。娘用蓝布头给补上了,针脚细密得像机器扎的。
\"儿啊,这么早?\"王秀兰的声音从灶间传来,伴随着柴火\"噼啪\"的燃烧声。
曹大林趿拉着胶鞋走到外屋,看见娘已经生起了灶火。铁锅里水汽蒸腾,隐约能看见几个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贴在锅边。灶膛里的火光映在娘脸上,照出那些被岁月刻出的皱纹。
\"今儿个得赶早,去石头仓子那头。\"曹大林蹲下身,从炕洞底下拖出个木箱子。箱子上着锁,钥匙就挂在他贴身的红绳上。
木箱里是他的宝贝:一杆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油光锃亮;两盒7.62毫米子弹,黄铜弹壳在煤油灯下泛着暗金色的光;还有一把猎刀,刀身乌黑,刀刃却雪亮,是他姥爷留下的抗战攮子。
王秀兰往灶膛里添了根柴,火光\"呼\"地窜高了一截:\"你爹说石头仓子那窝野猪凶得很,上月把老吴家二小子拱进了医院。\"
曹大林没吱声,熟练地拆开枪栓检查。枪膛里泛着淡淡的枪油味,金属部件在手掌中冰凉光滑。他取出通条,裹上块旧绒布,仔细擦拭枪管内部。重生这一世,他比谁都清楚武器保养的重要性——上辈子就有人因为枪管炸膛,丢了半张脸。
\"大林啊。\"曹德海的声音从里屋传来,接着是一阵咳嗽,\"把'熊吼子'带上。\"
曹大林应了一声,从箱底取出那把老式火药枪。这玩意儿虽然落后,但在近距离对付野猪时比步枪还管用。他小心地检查燧石和击发簧,又从炕柜里找出装火药的牛角壶和铅弹袋。
灶间的蒸汽越来越浓,玉米饼子的香味弥漫开来。曹大林把二十发步枪子弹压进弹夹,又用油纸包了十发单独放在兜里。剩下的空间塞了两颗\"震天雷\"——这是他自己做的土炸弹,用硝铵化肥和锯末混合,外面裹着铁砂,威力不大但动静吓人,专门用来驱赶野猪。
\"哥,你要去打野猪吗?\"曹晓云揉着眼睛站在里屋门口,身上套着件明显大一号的旧秋衣,下摆垂到膝盖,像件小裙子。
曹大林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去揉了揉小妹枯黄的头发:\"嗯,给你打肉吃。在家听娘话,别乱跑。\"
小丫头眼睛一亮,伸出小拇指:\"拉钩!我要猪尾巴!\"
\"成,猪尾巴留给你。\"曹大林笑着勾住那根细小的手指,心里却一阵发酸。上辈子小妹直到饿死都没吃上几口肉,这辈子他发誓要让她顿顿有油水。
王秀兰用葫芦瓢舀了热水倒进搪瓷盆:\"快洗把脸,饼子马上好了。\"
曹大林就着热水搓了把脸,冰凉的水刺激得他一个激灵。窗纸已经泛白,屯里的公鸡此起彼伏地打鸣。他三两口吞下一个玉米饼子,又灌了碗热乎乎的野菜汤,浑身顿时暖和起来。
\"儿啊,把这个带上。\"王秀兰递来个粗布包,里面是四个煮鸡蛋和一块咸菜疙瘩,\"晌午吃。\"
曹德海拄着拐杖挪到外屋,从墙上摘下个皮口袋:\"火药新配的,劲儿大,少装点。\"
曹大林点点头,把皮口袋拴在腰带上。老爷子虽然腿脚不便,但配火药的手艺在屯里数一数二。这黑火药里掺了细铝粉,爆燃时能喷出三米长的火舌,野猪最怕这个。
收拾停当,曹大林最后检查了一遍装备:步枪斜挎在肩,猎刀别在后腰,\"熊吼子\"用麻绳捆在背包外侧,腰间挂着火药袋、子弹袋和\"震天雷\",胸前吊着个油纸包着的指南针——这是去年用三张貂皮从公社武装部长那儿换来的军用品。
\"走了。\"曹大林推开吱呀作响的木板门,晨风夹着露水的清新扑面而来。
屯里的土路还笼罩在灰蓝色的晨雾中,几户人家的烟囱已经开始冒烟。草北屯不大,三十多户人家散落在长白山余脉的一个山坳里,房子多是土坯垒的,屋顶铺着油毡纸或者桦树皮。这会儿大多数人家刚起床,偶尔能听见女人吆喝孩子的声音和狗叫声。
屯口的老榆树下,刘二愣子已经等在那里。这厮今天穿了件崭新的蓝布褂子,头发还抹了水梳得溜光,活像要去相亲。见曹大林过来,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大林,瞅我这新褂子咋样?翠花给做的。\"
曹大林没搭腔,伸手拽了拽刘二愣子腰间那圈明显短一截的腰带——是用几根皮绳接起来的,接头处还打着笨拙的结。
\"操,腰带忘换了。\"刘二愣子挠挠头,\"昨儿个让狗扯断了。\"
\"野猪可不管你好不好看。\"曹大林从兜里掏出根牛皮绳扔给他,\"系紧了,别到时候裤子掉了跑不动。\"
两人正说着,赵春桃和张翠花从屯子里走出来。赵春桃今天换了身利索的打扮:劳动布裤子,蓝布褂子,头发编成一根粗辫子盘在头顶,辫梢系着根红头绳。她腰间挂着个鼓鼓囊囊的皮囊,一看就知道装满了草药。
\"大林哥。\"赵春桃轻声招呼,眼睛却盯着曹大林肩上那杆枪,\"子弹带够了吗?\"
曹大林拍了拍胸前的子弹袋:\"二十发,够用。\"
张翠花递给刘二愣子一个布包:\"粘火勺,路上吃。\"这姑娘圆脸大眼,说话带着股子泼辣劲,是屯里有名的巧手姑娘。
黑箭不知从哪蹿出来,脖子上新换的铜钱项圈叮当作响。猎犬已经完全康复,精神头十足,围着曹大林直摇尾巴。
\"黑箭今天不能去。\"曹大林揉了揉猎犬的脑袋,从兜里掏出根肉干喂它,\"回家看门去。\"
猎犬叼着肉干,不情不愿地往回走,三步一回头。曹大林知道它想去,但今天这趟太危险——石头仓子的野猪群出了名的凶悍,上个月刚把老吴家二小子拱断了三根肋骨。
队伍在屯口的老榆树下集合完毕。除了曹大林、刘二愣子、赵春桃和张翠花,还有吴炮手和他侄子吴小虎。吴炮手五十出头,是屯里有名的老猎手,腰里别着杆双管猎枪,枪托上满是磕碰的痕迹,记录着无数次的狩猎经历。
\"都齐了?\"吴炮手\"吧嗒\"抽了口旱烟,眯着眼扫视众人,\"按规矩,进山前得拜山神。\"
众人来到老榆树下。树干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是屯里人祭拜山神的地方。曹大林从怀里掏出三张黄表纸,点燃后插在树下的香炉里。
\"山神爷老把头在上,\"曹大林双手合十,声音庄重,\"草北屯曹大林带兄弟进山讨口饭吃,求您老开恩,给条活路。\"
其他人也跟着跪拜。这是跑山人的规矩,进山前必须拜山神,否则会招来祸事。曹大林重生后更加笃信这些——上辈子他见过太多不信邪的愣头青把命丢在山里。
拜完山神,吴炮手从怀里掏出个小酒壶,给每人倒了一盅:\"喝口'开路酒',山神保佑。\"
烈酒入喉,像道火线从喉咙烧到胃里。曹大林抹了抹嘴,把酒盅倒扣在地上——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酒盅倒扣表示还会回来取。
\"走吧。\"曹大林一挥手,队伍向着东山进发。
晨雾渐渐散去,长白山露出它雄伟的轮廓。五月底的山林郁郁葱葱,柞树和椴树的叶子嫩绿发亮,林间点缀着野杜鹃和铃兰,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和腐殖土的气息。
曹大林走在最前面,脚步轻得像只山猫。他时不时蹲下来查看地面的痕迹——断枝、脚印、粪便,这些都是猎人的路标。刘二愣子紧随其后,手里提着杆老式猎枪,眼睛滴溜溜地四处张望。赵春桃和张翠花走在中间,吴炮手和他侄子断后。
\"停。\"走了约莫两小时,曹大林突然举手示意。他蹲下身,拨开一丛蕨类植物,露出几个新鲜的脚印,\"野猪,不超过一天。\"
吴炮手凑过来看了看:\"不止一头,是个猪群。\"老猎人指着脚印的大小和深浅,\"看这蹄印,有头公猪,少说两百斤。\"
曹大林点点头,继续向前追踪。野猪的脚印很好认——两瓣的蹄印,比家猪的更大更深,步幅也宽。他注意到有些脚印特别深,说明这头公猪体重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