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颇为满意地看着这一切,就这样准备等待死亡的时候,他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个装有他眼泪的瓶子。
想着昨晚谢渊拿出来的瓶子此刻应该还在他身上,苏沅准备在最后时间内,试着能不能将其找到摧毁。
既是将死之人,苏沅也便不用弯弯绕绕地试探,他准备直接在谢渊身体上寻找。
原本还在迟疑着的谢渊,下一秒就瞳孔张了张。
因为苏沅在用泛着水光的眼睛看着他的情况下,猝不及防地就擡手在他身上一点点地抚摸了。
苏沅现在的身体软到不像话,他抚过来的手更是比飘上来的羽毛还要轻柔酥软。
再加上苏沅好像没什么力气,不仅抚摸得很缓慢,还时不时就要停下,通过在他身上使点劲儿来缓一缓,谢渊的喉结都生理性地滚动了好几下。
谢渊皮肤一点点地颤栗,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他怔怔地看着苏沅时,瞳孔随着心跳怪异地收缩着。
苏沅为什么突然这样做。
结合刚刚他们谈论的内容,难道是苏沅在试图通过这样的行为来唤醒他与其相关的记忆?
难道这是他们之前经常会做的行为?
谢渊被这个推测弄得胸膛起伏了好几下。
苏沅完全没关心谢渊的反应,他一门心思地要赶紧找到谢渊身上装有自己眼泪的瓶子。
这瓶子确实被谢渊贴身带着,苏沅在摸到瓶子的那一瞬愣了下。
和预想中的冰冷触感不一样,被谢渊贴身放着的这个瓶子竟然很烫,就跟有烈火炙烤过似的,苏沅摸上去的那一刻,指腹都被烫得收缩了下。
不过苏沅很快就重新探去了手,抓住眼泪瓶的瓶身,将所有气力耗光猛地朝地面摔了上去。
玻璃支离破碎后清脆声音响起的那刻,苏沅看着那蔓延在地表的剩余眼泪,心里的最后一颗大石头跟着落下。
直到谢渊的视线又望过来,苏沅这才察觉谢渊的视线不知何时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些怕。
苏沅心跳剧烈,十分忐忑间,连忙假装自己不知道这是什么般,结合着自己之前表露出来的意思,委屈失措地倒打一耙。
——我送给你的东西你怎么不戴在身上,反而戴着这个。
苏沅话语中透露出现的新的信息,和那含着的一点点占有欲,直接让谢渊呼吸一窒。
他和苏沅之间的关系好像确实很亲密。
只是他不记得了。
谢渊指尖微颤,耳边心跳声越大的时候,只觉得苏沅身上又扩散了不少的血红碍眼至极。
谢渊拳头死命攥紧,愈发加大治疗力度的时候,胸口就跟堵了个湿冷棉花似的,在透着寒意的呼吸间越发沉重。
谢渊也不知道他这样挣扎是因为想弄清楚这件事,还是真的动摇了,他只知道,他在发现他的努力毫无用处的时候,他的指尖仿佛想要抓紧什么般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苏沅是到这个时候才真的感觉到了那股强烈的疲惫感。
可能是痛觉削弱后的身体力气真的全都消耗完了,也可能是记挂着的事情处理掉了,执念消失,苏沅感觉到了一股似乎在试图将他拉扯走的力量。
恍恍惚惚之间,苏沅意识到,他从【全知之镜】中得到的答案是对的。
卡牌身份的他死亡后,他便会从沉睡着的人类躯壳里苏醒。
苏沅意识变得有些混沌的时候,仍能感觉到前方含着怒意仿佛要将他凌迟的目光。
他刚刚的举动显然引起了这些斗篷人的愤怒,毕竟他们将那眼泪误定义成了圣水,并表现出了极度的虔诚和痴迷。
虽然苏沅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谢渊的注意力,并不在这打碎的眼泪瓶子上,只一直看着他。但苏沅却是有些庆幸谢渊的身量足够高大的,谢渊弯膝蹲在他前面的时候,成功地将身后所有的视线和目光都隔绝了,也让他的身形完全被遮挡住,使得后面的那些斗篷人没办法真的看见他。
鼻尖轻轻皱了皱,想着这些人之前那些让他有些招架不住的行为,以及身后在少了卡牌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占优的主角,苏沅被意识被抽走前,故意挑拨离间般地又对谢渊说了一句话。
——是因为他们,对吗?
还是含糊不清,经常在电视剧里出现的台词,能发挥什么样的作用,全靠对面人的想象。
这在谢渊眼里,就是当头一棒,谢渊连忙伸手试图抱起苏沅时,他皮肤下的青筋在不正常地跳动着,指尖在轻轻打颤。
他原本还对苏沅的那些话,和他的进一步猜测半信半疑,可现在,谢渊却发现了很关键的信息。
在苏沅帮他挡了致命伤后,原本还穷追不舍气势汹汹的斗篷人就全部停了动作。
斗篷人哪里会管有没有人帮忙抗伤,他们的行为根本不会因为苏沅的举动而停止,他们只会继续发起攻击。
可斗篷人就是像是卡住般的停了!
而一直和他在外面,亲眼目睹这不正常情景的苏沅,却完全没有对这种情况表示出来奇怪。
苏沅,是——
知道他和他们是一伙的。
这个他隐秘至极的信息对方都知道!
所以——
苏沅的那些话大概率是真的,如果他们关系不够亲密的话,苏沅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件事。
他和苏沅之前真的认识,并且关系格外亲密,但是他不知为何地——
全部忘记了。
“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渊不管不顾地连忙抱起苏沅,似乎准备赶紧带苏沅去哪里的时候,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惊慌。
可即便知道他和他们是一伙的,他并不会真的有事,苏沅还是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救他了。
为什么?
是通过这种方式来试图唤醒他那些忘记的记忆吗?
谢渊手上力道越来越紧,好似在拼命挽留着什么的时候,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沅在他怀里一点点消失。
手上彻底虚无,所有重量都消失的那刻,谢渊也好像被什么推进了深渊,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其他人见状,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在觑见谢渊的神情后面色发白地连忙闭了嘴。
那个射出那一箭的斗篷人更是瞬间惨白如纸。
他好像完蛋了。
*
苏沅意识脱离卡牌身体的那刻,并没有立即被那股吸力吸走,而是在原地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
不知道是意识所处的维度不一样,还是他进入了某种特殊状态,图书馆里的人和物都在苏沅眼前消失了,苏沅只看到了【全知之镜】。
或许更准确地来讲,是【全知之镜】被黑暗隐藏着的真实体。
一只倒竖着的巨大的眼睛。
这只眼睛的眼瞳乍看很像太阳,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炙热神圣感,就像由丝丝缕缕的阳光构成似的,涌动流转间会有光辉涟漪。可一旦细看,那些丝线又像是某种爬动着的蠕虫,透着股奇特的怪异。
正常情况下,苏沅遇到这眼睛肯定会吓一跳的。可偏偏眼睛朝他流露出了毫无保留的浓厚善意,苏沅都有点不好意思生出害怕了。
苏沅甚至还有心思想。
原来【全知之镜】是眼睛。
他之前问问题时,在【全知之镜】面前掉落又直接消失不见的汗珠,难道是被这眼睛吸收了吗?
苏沅被这眼睛看着愈发不好意思了。
祂怔怔看着苏沅的时候,很专注,不仅像是只想看见他一般,还似乎要将他的每一处都记住,都烙印在眼底。
就好像是在看什么最美好最宝贝的存在,那眼睛里涌着的触动让苏沅都有些失措了。
怎么,怎么这么看他啊。
好像他很特殊很珍贵似的。
苏沅眨着眼睛,不受控制地联想着,难道他刚刚先后救谢渊和严舟的行为被祂看到了,祂因为这些举动而认为他很善良有着很可贵的品质?
苏沅有些羞耻,纤长眼睫随他的情绪不断乱颤。
他刚刚那根本不是在救人。
他其实很自私的。
苏沅脸上冒着热气,不仅耳朵尖熏烤得红红的,巴掌大的脸蛋也晕得粉粉的。
觉得自己不配这种珍视眼神看着的苏沅,在抿了抿唇后,对着这眼睛开口,‘你不要这么看我了。’
神奇的眼睛真的听懂了苏沅的话。
祂眼里的情感很充沛,几乎能化为实质,就跟能说话似的。
苏沅很快就感觉到了祂的疑问。
——‘为什么不能看?’
苏沅觉得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也会很羞耻,他鼻尖都泛粉地找了一个别的理由,‘因为长时间看一个人会让对方不舒服的,是比较冒犯的,只有关系足够亲密的人才能这样做。’
眼睛似乎真的很好相处。
苏沅有些磕绊地刚说话,就感觉到眼睛很乖顺地表达了祂理解了。
就在苏沅等着看起来很听话的眼睛收回祂的目光时,就又读懂了眼睛表达的意思。
还是感觉很乖很好说话的一句话,只内容——
‘那我们的关系怎么才能变得足够亲密?’
乌黑眼睫上下一弯的苏沅:‘?’他要表达的是这个吗,侧重点确定没错吗?
有些茫然地苏沅并没有回答眼睛,他在下一秒感觉被一股力量拉扯走的时候,十分庆幸这力量来得很及时,他是真的有点被问懵了。
莫名的缥缈感结束后,苏沅回到了刚穿到这个世界后的情形。
他再一次听到了耳边轻微响起的仪器声,感觉到了身下柔软下陷的床榻弧度。
苏沅回到了他的植物人身体里。
之前的沉重隔膜感消失了,苏沅体会了久违的轻盈,他的身体告诉他,只要他想,他就能睁开眼睛苏醒过来。
只是,苏沅感觉自己的意识在回归真正的身体后很疲惫。
他想要先休息一下。
苏沅听从身体信号地陷入了沉睡。
*
苏沅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沉睡了多久,但他感觉自己应该沉睡了漫长时间的。
意识清醒又轻松的那刻,准备睁开眼睛从这具植物人身体里苏醒过来的苏沅有些紧张。
苏沅调整呼吸,压着有些加快的心跳,即将向上翘起眼睫的那一刹那,一股微弱但熟悉的召唤力中断了苏沅的行为。
刚准备发出声响的仪器蓦地重新陷入安静。
感觉自己意识被拉向某个地方的苏沅心脏咯噔了好几下。
虽然便微弱了很多,但他现在的感觉,就跟他当初坐在观众席上,刚准备看严舟和李周的战斗,就被那神秘组织用某种召唤仪式拉走的感觉一模一样。
视线从模糊变得清晰的那一秒,苏沅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那个装有他眼泪的瓶子不是已经被他毁掉了吗,怎么他又重新被这什么组织召唤过来了?
苏沅这样思索着的时候,就在回笼的视线里,看到了他当时的玻璃瓶碎片和眼泪晕染上去的好几块图书馆走廊地板瓷片。
“?”这是把和碎落眼泪接触过的东西都搬过来了?
怎么,怎么这么执着在意这眼泪啊。
苏沅脸都快皱起来的时候,听到了最初那位大人熟悉又失落的声音,“这残骸似乎不行,仪式没成功。”
苏沅微怔地看过去时,这才发现上次见过的阵法这次没有再泛出粉光。
而他的身体看起来也很透明。
苏沅尝试着伸手碰了下自己,只感觉了微弱到好似没有的触感。
苏沅内心轻呼出口气,所以摔碎果然还是有用的。
这次虽然也把召过来了,但似乎产生的能量链接很细微,就连那召唤仪式都没什么反应。
而只要度过这次,这个神秘组织应该便不再尝试这已经‘失败’了的召唤了。
觉得应该算安全的苏沅,这才有心思环顾周围,和当初容纳很多人的教堂不一样,这就是一个单独的房间。
除了那位‘大人’外,房间里还有一个人。
他刚刚的话也是对这人说的。
是手腕处会有疤痕痕迹的谢渊。
‘大人’跟谢渊说话的语气十分无奈,“你这任务到底怎么搞的,又是计划和目标严重偏差,又是被人弄毁了圣水的。”
但他的话语中也有些忌惮和克制,显眼不敢跟谢渊说话过分,“甚至那最后格外宝贵的治疗卡牌,你也让给严舟了。你是怎么想的,那治疗卡牌格外珍贵,那可是专门给你准备想让你拿的。”
前面的话苏沅还听得比较随意,后面他却怔了下。
让主角拿到治疗卡牌,不会和他这张卡牌的死亡有关吧。
苏沅发现谢渊是平等地对所有人都不屑搭理。
谢渊对男人的那么一长串话,根本不理会,一个字的回应都没有。
“这可是你的第一次行动,本来还想让你借着这次立威的,结果你却办成这样。”
这次谢渊倒是回了,“我有别的办法让他们愿意相信我。”
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后,又看着谢渊的手腕道,“你最近怎么对自己下手重得如此厉害?”
苏沅眨了眨眼,他刚意识到谢渊每日弄伤自己真的是有原因的,下一秒便被男人的话震得一边瞳孔微颤,一边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涨起了粉。
“你的性.瘾快要忍不住了吗?”
谢渊竟然有性.瘾。
苏沅卷翘的眼睫慌乱地一下下颤着。
所以,谢渊是因为这个,才每日弄伤自己,然后借助持续的痛感来将其压制的吗。
这才是谢渊厌恶反感和人有直接接触的真实原因。
谢渊是担心接触后,会,会……
苏沅脸都全红了,他小幅度地抓着自己的衣摆,内心不可控地为自己之前对谢渊的恶意接触产生惭疚。
这样看,他好像确实不应该去碰谢渊的。
但很快,内心有些不自在,希望这召唤时效赶紧结束的苏沅就没心思维持这种情绪了。
因为在男人委婉地提出要不就不忍了,找个人解决的时候。
谢渊如此说了句,“不行,我好像有一个忘记了的恋人。”
刚诧异反派竟然还有恋人,就看到谢渊说这话时,复杂看向桌上一双熟悉手套的苏沅:“?”
苏沅抿着唇看那手套时,还揉了揉眼再确认了遍,然后发现,这就是当初检查过他声带的那双手套。
当初那在他眼前凭空消失的手套,竟然没有被谢渊销毁,而是被谢渊保留了下来。
苏沅有些讶然时,很快意识到,他最该有情绪起伏的不是这个。
而是,这和他有联系的手套,好像意味着,谢渊口中那个忘记的恋人是——
他???
“我先前容纳那物件的时候,可能出现了什么差错,让我丢失掉了部分宝贵的记忆。”谢渊想着苏沅当时试图唤醒他记忆时,做的那些抚摸他身体的举动,布满伤口的胳膊又无法抑制地颤栗了下,“我的性.瘾会出现可能就是他导致的。”
听到谢渊这话,人都有些傻了的苏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