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通过者,孤,欢迎之至。通不过者……”
李承乾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
“听说了吗?孔祭酒带人去皇家学院踢馆,结果被太子殿下反将了一军!”
“何止是将了一军!太子殿下说了,想入学,行,先考过算学和格物!”
“算学?那不是商贾之术吗?格物又是什么鬼东西?”
“管他是什么!圣旨都下了,从那学院出来,官升一级!这可是通天的路子!”
一夜之间,皇家学院的入学考试,成了整个长安城最热门的话题。
原本还对这“妖学院”嗤之以鼻的世家大族们,瞬间变了脸。
他们都是人精,哪里看不出这背后的巨大利益?科举的路子越来越窄,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如今太子殿下硬生生开了另一条康庄大道,谁不眼红?
一时间,长安城各大府邸都行动了起来。
“快!把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东西都给我找来!”
“去书铺,把市面上能找到的《九章算术》之类的书,全给我买回来!”
“找几个账房先生,连夜给我家那几个小子恶补!三天!就算是用灌的,也得给我灌进去点东西!”
原本一场儒家与新学的对决,瞬间演变成了一场席卷整个长安权贵阶层的升学狂潮。
三日后,皇家学院门口。
人山人海,车水马龙。
考场设在学院的露天广场上,摆放着数百张崭新的课桌。
孔颖达带着他那三百名弟子,面色凝重地坐在最前方。这三天,他们几乎把能找到的算学典籍翻了个底朝天,自认就算不能精通,应付一场入门考试,也该绰绰有余。
在他们身后,则是黑压压一片的各路考生,有绫罗绸缎的勋贵子弟,有目光精明的商贾之子,还有不少衣着朴素、但眼神发亮的寒门少年。
吉时一到,李承乾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上高台。
他没有废话,直接一挥手。
“发卷!”
试卷发到每个人手中,所有人都愣住了。
没有之乎者也,没有圣人微言大义。
第一题:
“今有粮仓,内空,底为方,边长一丈五尺,高一丈二尺。问:此仓可容纳粟米几多石?(注:一石粟米约占地一尺六寸见方)”
孔颖达和他身后的儒生们,看到这道题,集体傻眼了。
这是什么?丈量体积?还要换算?
《论语》里没教过啊!
第二题:
“京登铁路一号工段,有巨石一块,重约三千斤,阻碍施工。现有一长两丈之铁棍,并若干石块作为支点。请画图说明,如何能令一名寻常力气之壮汉,撬动此巨石?”
画图?撬动巨石?
儒生们面面相觑,手里的毛笔重若千斤,不知该如何落下。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考试”的认知。
第三题:
“一艘海船自登州港出发,前往高句丽卑沙城,两地相距约一千三百里。海船顺风顺水,日行一百二十里。若遇逆风,则日行不过七十里。假设途中有一半时间顺风,一半时间逆风,问:此船往返一次,最少需要多少时日?”
……
一连十道题,全是这种和实际生活、工程建设息息相关的应用题。
整个考场,哀鸿遍野。
那些满腹经纶的儒生们,一个个抓耳挠腮,满头大汗,看着试卷上的题目,如同在看天书。他们引以为傲的锦绣文章,在这里,没有半分用武之地。
反倒是那些平日里被他们看不起的商贾之子、工匠之后,虽然也磕磕绊绊,但不少人竟真的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
他们或许不懂什么高深的学问,但他们跟着父辈算过账,量过地,见过工匠干活,这些题目,对他们来说,反而更亲切。
两个时辰后,考试结束。
收上来的试卷,结果惨不忍睹。
孔颖达那三百名弟子,交白卷的,超过一半。剩下的,也大多是胡乱写了几句不着边际的空话。
只有寥寥七八人,凭借着儿时的一点算学功底,勉强答出了两三道题。
当成绩张榜公布时,全场哗然。
名列前茅的,几乎全是那些出身不高,甚至有些是泥腿子出身的寒门子弟。那个曾在开学典礼上演示“电磁感应”的李林,赫然位列第一。
而国子监的三百精英,全军覆没。
孔颖达站在榜单前,看着那刺目的结果,一张老脸,血色尽褪。
他感觉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身上。
耻辱,前所未有的耻辱。
他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这时,李承乾走到了他的身边。
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殿下要开始他最擅长的,当众打脸了。
然而,李承乾却对着孔颖达,深深一躬。
“孔祭酒。”
孔颖达愣住了。
李承乾直起身,声音洪亮,传遍全场:“这场考试,并非是为了羞辱谁。而是要让所有人明白一个道理——学问,是用来解决问题的。解决不了问题的学问,就是空谈。”
他转向孔颖达,目光诚恳。
“但是,能解决问题的学问,也需要指引。否则,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破坏力,远大于建设。”
“我的格物士们,将来会掌握开山裂石,毁天灭地的力量。他们需要有人教他们,这力量该用在何处。需要有人告诉他们,什么是家国大义,什么是黎民苍生。”
“这个人,非孔祭酒莫属。”
李承乾再次一拱手。
“孤,在此,诚心聘请孔祭酒,担任我大唐皇家学院,‘道德与礼仪部’首席大宗师!总领全院师生之德行教化!”
“孤希望,从我皇家学院走出的每一个学生,既能动手造出火车巨舰,也能在心中,为大唐立起一座不倒的脊梁!”
整个广场,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傻了。
程处默、房遗爱他们,更是下巴都快掉到了地上。
这……这是什么操作?
打完了,不踩上一万只脚,反而把对方请来当大官?
孔颖达也彻底懵了。
他设想过无数种自己接下来的下场,被羞辱,被罢官,被天下人嘲笑……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这一种。
对方把他赖以生存的经学,从“立国之本”的神坛上扯了下来,然后,又亲手给它安放在了一个全新的,他从未想过的位置上。
他不是没用了。
他只是……换了一种用法。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那深不见底的,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孔颖达忽然觉得,自己研究了一辈子的“帝王心术”,在这个太子面前,幼稚得像小孩子过家家。
许久,他缓缓地,对着李承乾,弯下了自以为很直的脊梁。
“老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