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巡线回来,大家累得倒头就睡。我夜里起来,看见他,就着门口那点月光,一遍遍地摩挲着一张薄薄的信纸,手指头笨拙地划过那些字,一遍又一遍……”
陈媛媛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一种理解的暖意。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娘托识字的邻居写来的,就几句话,报个平安。
这封信,是他压箱底的宝贝,藏在枕头最底下,每晚睡觉前,都要摸一摸。
他说,摸着那纸,就像摸着老家房檐下晒得暖烘烘的麦粒,像听着娘在灶台边拉风箱的呼噜声……离家万里,家书抵万金?
不,在咱们这儿,抵命!”
“哑爷”的脸涨成了酱紫色,嘴唇嗫嚅着,想说什么,终究只是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却微微耸动了一下。
周围的战士们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嘲笑,只有深深的共鸣和暖意。
角落里,传出几声极力压抑的、粗重的抽气声。
“第三个故事,关于一个罐头盒。”
陈媛媛的目光转向了坐在窗边、外号“秀才”的李丰益。
李丰益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
“窗台上,一个空罐头盒,洗得锃亮,里面不是肉,不是菜,是一捧戈壁滩上最寻常的沙土,沙土里,栽着一棵蔫头耷脑的仙人掌。”
她描述着,声音里带着一种生命力的赞许,“那是咱们的‘秀才’,愣是从几十里外背回来的。
他说,看着这点绿,心里头就不那么荒了。
是啊,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一点绿,就是整个春天!
它蔫过,黄过,可它硬是活下来了!
顶着风,顶着沙,顶着能把石头晒裂的太阳,它就那么一点点地扎根,一点点地挺着腰杆!
这棵仙人掌,像谁?”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喷薄而出的力量。
“它像咱们鹰嘴哨所每一个兵!像咱们脚下这片打不垮、磨不烂的土地!再苦,再难,再荒凉,咱们心里头那点绿,那点念想,那点活气儿,就永远死不了!”
李丰益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睛死死盯着窗台上那个在昏暗光线里只剩下模糊轮廓的罐头盒方向,拳头在膝盖上攥得死紧,指节发白。
陈媛媛的声音停住了。
她不再看采访本,目光灼灼地扫视着全场。
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脸颊因为激动而泛起更深的红晕,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她不再需要任何文字提示,那些故事,那些面孔,那些风雪和沙砾,早已刻进了她的骨头里。
“战友们,”她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重锤,狠狠敲在每个人心上。
“什么是军人风采?
不是聚光灯下的口号,不是领奖台上的奖章!
军人风采,是张班长拂雪时那粗糙手掌里的滚烫!
是‘哑爷’摸家书时眼里的那点光!
是‘秀才’罐头盒里那棵蔫了又挺起来的仙人掌!
是咱们每一个兵,顶着刀子风巡逻时冻僵了也不弯的脊梁!
是缺水时省下半壶水递给战友时的那份沉默!
是界碑前,咱们用命守着的那句无声的誓言!”
她的声音在简陋的礼堂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砸在泥地上,砸在战士们的心坎上。
“咱们这儿,苦!风像刀子,沙能埋人,冬天冻掉下巴,夏天晒脱层皮!可咱们守的是什么?”
她猛地一挥手,指向门外那呼啸的风沙,那无垠的荒。
“守的是万家灯火!守的是千里之外,爹娘能安安稳稳睡个囫囵觉,娃娃们能在学堂里念书认字!
守的是咱们心里头那口不能泄的气,那股打不垮的劲儿!
这,就是咱鹰嘴哨所的兵!
这,就是顶天立地的军人风采!”
最后几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沙哑,却充满了穿透云霄的力量。
话音落下的瞬间,礼堂里陷入了死寂。
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要静。
静得能听见窗外风沙扑打墙壁的簌簌声,静得能听见彼此粗重的呼吸和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没有掌声。
没有喝彩。
死寂持续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坐在前排的新兵小王,第一个猛地站了起来!
动作太急,带倒了身下的马扎,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在这寂静中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