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华鸢听见勺子划拉碗的声音,唇角勾起一朵笑,绵绵软软的,像一朵洁白柔软的云。季华鸢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已经蒙了一层水雾,他轻轻动了动头,在自己袖子上蹭去眼睛周围的汗,声音绵软却又得意:“还有吗?”
朱雀嘴角噙着笑看着这张倒着的脸:“还有,你还能吃吗?”
“我饱了,但我还能吃。”
朱雀笑,然后站起身吆喝道:“行了,下来吧!”
季华鸢翻身下来,刚一站直身子就一个踉跄,他下意识地扶了一下墙。长时间的倒立让他有一瞬间轻微的眩晕,他扶着墙控制,双掌酸麻几乎难以重新攥起。季华鸢神色自如地做着舒缓运动,一丝不差。
朱雀等了他一会,然后指着门外:“外面有五组弟兄等着你,吃饱了早饭,去和他们玩玩?”
虽然比预料的快,但也不算是大吃一惊。季华鸢冷哼一声:“我有选择吗?”说着就抖了抖手腕兀自出门去。朱雀看着他出去,低下头看着地上盛粥的碗。
这是第一次,一个新人小菜鸟让他感到了真心的敬畏。季华鸢也许不知道,朱雀准备了十二个馒头,足够他因剧烈的呛气而摔倒五次。
朱雀抓了抓头,在心中笑骂道:这个学生一旦专注下来,真的是很可怕的自控力。以后送来的娃娃都这么灵气,他们这些老的就要丢饭碗了。
万幸,季华鸢万里无一。
接下来的一天变得简单而痛苦。季华鸢误解了朱雀的意思,五组兄弟不是一起上的,而是车轮战。左右都是被暴打,其实季华鸢更宁愿他们给个痛快。季华鸢一次次被无情地摔打在地,摔得他眼冒金星,浑身上下每一个骨头缝里都疼得他想要大叫。然而他又一次次地从地上跃起,即便自知不敌也十分帅气地一记飞腿勾回去,然后——再被打翻在地。
又一次被人抡在地上的时候,季华鸢觉得这世界都震荡了起来。他在地上翻了个身护起要害,汗水顺着鼻梁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季华鸢看着那一小洼,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想,挨揍都挨得这么轰轰烈烈地动山摇,自己这名声传出去,在江湖上也算一高人了吧。
他注定要被狠练,被折磨。他现在已经清楚明白地知道朱雀的路数,他要练得他脱力,折磨得他满脑袋都是食物和休息,他的心,就不会再被他那荒唐的身世左右,他这个人,也不会再为对北堂朝的那丝愧疚和不安而纠结。
这日子太苦了,但是朱雀说得没错,这是一种爽日子。他的食宿、训练,都被人掌控,他只需要让自己的头脑暂时停下来,只需要完美的执行,在疼痛中痛哭,在胜利中欢叫,把生命回归到最本真的状态,没有掩饰,没有勉强,嬉笑怒骂,恣意狂欢。
那一天季华鸢完成了五组格斗战,被打翻在地爬不起来。作为爬不起来的惩罚,他的午饭只有一块巴掌大的玉米烙,玉米烙做得粗,但是很甜,糖分非常大。他叼着自己的午饭在朱雀狠毒的羊皮鞭下跳桩。桩子足有一人高,落脚却只有半个脚掌大。季华鸢不被允许使用任何轻功心法,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屈腿,蹬地,发力,落地,周而复始。这训练不难,但和上午的种种连贯起来,季华鸢就有些力不从心,偏偏朱雀的训练节奏超乎寻常的快,季华鸢稍露疲态,鞭子就上身。火辣辣的鞭子打在身上的时候,季华鸢有些怀疑,朱雀可能已经先一步忘记了自己是北堂朝的“小情人”了。
有一鞭子直接扫到了季华鸢臀峰,鞭梢差点扫进臀缝中去。季华鸢一边咬牙使劲跳一边在心里想,朱雀啊朱雀,你以后还想在北堂朝手底下混吗?
晚饭前最后的佐料,季华鸢在风营训练场上、朱雀坐在季华鸢的脖子上,跑足了二十圈。最后的最后,季华鸢几乎是要趴下了,朱雀只能一边吆五喝六地骂他一边死死抓着他控制平衡,生怕这个不经操的一不小心把自己摔下去。
终于熬到了饭时,季华鸢已经彻底脱力。他一屁股坐在风营训练场上,看着来往风营的兄弟纷纷端了饭出来吃。大家或蹲或坐围成几堆,远远的看着季华鸢,纷纷笑着招手致意。
季华鸢忽然想起了自己是东门的英雄,他远远的看见朱雀抽搐的嫌恶的嘴角,心下一阵畅快。他努力坐直身子故意拐出一个谦逊的笑来,清清嗓子,很拿乔地说道:“我体能太差了,在兄弟们这里借场地,大家不要笑话啊。”
外围哄笑一声,晚饭时间是这些铁面杀手最活泼的时候,有人老远挥着粗大的手掌吆喝道:“你很不错了!当初朱雀骑在我们身上,我们也就二十圈。”
又是一阵哄笑,另一个方向又有人插嘴:“咱们东门里拔尖的好手,谁没被朱雀骑过?”
这一次,所有人都笑倒了,包括季华鸢。季华鸢笑得肚子疼,是真疼,他一边用手捂着肚子,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朱雀在他的泪光中向他走过来,难得的红了一张老脸,将饭碗摔在他怀里,菜汤油滴了他一身:“厚颜无耻的菜鸟,吃你的饭!”
季华鸢笑得直咳,擦着泪端起碗,和大伙一样拼命地扒起了饭。
晚饭很好,米饭香软可口,有一道清淡爽口的糯米藕,还有香到翻倒的红烧肉。这就是东门真正的伙食,没什么花式,但是好肉管够,饭菜喷香。季华鸢专心致志地扒着饭,一口肉一口菜吃得很欢。这一刻,没有人能想起来,他曾是七年前那个春风得意的文弱书生,包括他自己。
晚饭后,季华鸢有幸看见了风营的弟兄如何洗澡。一排人脱光了膀子,每人手里一桶水,互相兜头泼下去,再在四溅的水花中打一架,喊声笑声冲天。季华鸢看着那一个个赤精的臂膊,舔了舔嘴角。
在这里活得太爽太简单,饿了吃肉,累了睡觉,好像变成了一只单纯的动物。季华鸢想,动物这个时候应该想点什么呢?他有点想北堂朝,如果这个时候北堂朝能出现在他房间里的床上,让他洗尽训练一天的尘土气,两人好好做一场,还是可以的。
“喂喂!想什么呢!”朱雀在一旁看了,用脚踢踢他:“我叫人给你烧了热水,回去好好洗个澡,今天早点休息啊。”
季华鸢一愣,筷子好悬没拿住,他擡头瞪大了眼睛:“你又要玩什么阴谋了?”
“我能玩什么阴谋?”朱雀撇了撇嘴:“这四个武师,还不就我对你最好,红脸白脸一人演,你怎么一点都不承情呢?”
季华鸢拿着乔哼了一声,收拾收拾碗筷起身,朱雀小声道:“你别置气,身上带着伤,昨个受了凉,还想撑住的话,就要对自己好一点。
“不用你管!”说着,季华鸢背过身去,偷偷地笑成了一朵花。
作者有话要说:东门是季华鸢疗伤之地,善良的老师们会好好照顾小受的心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