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来随着手下拨弦将这四句诗变着调唱了三遍,待唱完最后一句,筝音刚好戛然而止,只剩下琴弦低微的嗡嗡颤声。秋雨来似不经意间一擡头,一双流淌满了柔情的眼睛正对上北堂朝的怔色。那眉间轻点的花络像是要滴下的血一般,生生地将北堂朝慑在当下!
那人转轴拨弦,低声和唱,那举手投足间的气度,擡眼时的踌躇满志,竟是和当年的季华鸢一模一样!
季华鸢一直依偎在榻上淡淡笑着看秋雨来演出,等到筝音停了,方才朗声道:“一城川峦一树蕉,雨打江山铁打骁。千秋一梦从何觅,百年治世万年韬——这是我当年状元揭榜时献贺给北堂皇的一首诗,如今再听来,当真是——”季华鸢说到这,故意停顿,一字一字地说道:“当真是年少意气、太多浮夸!”
秋雨来闻言大惊,绝没想到季华鸢会给他自己的诗作挑茬,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季华鸢握着北堂朝的手略微用了用力,回头对北堂朝微笑,柔声道:“我当年的文风和琴风虽然说得上大气磅礴,但终归是太多浮华修饰,少了几分细腻醇华。”
北堂朝明白季华鸢的心意,回手捏了捏他,回道:“你当年还小,诗词歌赋上的造诣,已是人间难得了。”
季华鸢闻言不由得舒心一笑,握着北堂朝的手,说道:“北堂朝,现在我心境不同了,将这曲子改一下弹给你听,可好?”
北堂朝的神色很宽和,柔声道:“只要你高兴,怎样都是好的。年轻气盛的季华鸢,和如今锋芒内敛的季华鸢,都是我爱的季华鸢。”
这话说得太好了,季华鸢虽然知道北堂朝有人前讨好他的意思在里面,却还是心里很暖。他扭回头去看案前的秋雨来,果然见那人白了脸色,眼中的刻毒一闪即逝。季华鸢站起来,收起了面上的笑意,走到秋雨来身前,淡漠道:“麻烦公子,给我让个位置。”
秋雨来心中自然不甘,却无奈季华鸢占势,便只能是勉强一笑,缓缓抽身出来,给季华鸢让开一道空隙。季华鸢收着衣服与他错过身去,坐定在筝前,一手按住尚在震颤的琴弦,低声道:“这筝总是鸣颤不止,大概是心中苦闷。这筝再好,不配上好人弹,也是亏负了。”
秋雨来哪里受得了季华鸢这么明指暗指的挤兑,咬着唇扭过身对北堂朝道:“王爷……”
北堂朝并不领情,只是淡漠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王妃才高,说话向来是不会给人留情面的。他连本王的面子都敢下,你又有什么不甘心的。”
季华鸢突然低笑一声,有些不满地瞪了北堂朝一眼,说道:“也不是谁都有让我挑剔的福气。”
“是是是,我三生有幸。”北堂朝连忙柔声哄道。
季华鸢得了这一句哄,这才罢休。低头凝起神色,素手一拢,轻轻在筝面上拨开弦去。这前面的筝音并未有什么不同,秋雨来留着心听,只觉得季华鸢除了比自己更得心顺手一些,也并无什么稀奇,可是等伏奏一过,立刻就与从前大大不同了。
雨打江山是季华鸢踌躇满志之时的作品,又是贺曲,几乎尽是高亢振奋之音,轰轰然震人心肺。然而此时的季华鸢,静静地坐在筝前,手上每一次挪挑,都像藕间的连丝般绵柔不断。所有的高音尽化为低重沉郁,没有那般高亢,却反而让人心弦紧绷,端得是沉郁顿挫,如泣如诉。
北堂朝看着眼前人青衫寥落,面上是当年从未有过的淡漠寂寥,那琴音如海底无声的浪涛,拍打在北堂朝的心上。北堂朝突然觉得,真的心疼了。自己两年前转身离开,是否真的给华鸢留下了永远难以弥补的伤害?
这边北堂朝和秋雨来各有所思,季华鸢其实心中却并没有那么多想法,他只是这些年心境有些变了,便顺着自己的心改了改曲调。余光瞟到秋雨来垂下的衣角,一时间灵至心间,季华鸢低声清唱道:“秋冷雨来人难料,长夜空庭多寂寥。岁月落虹、不损分毫,怎奈世事多变,终得——玉减香消。”
曲停词停,季华鸢轻轻昂起头,看着脸色青白的秋雨来,低声道:“你年龄小,我长你几岁,便告诉你一些道理。这筝音乃超脱之物,不应严守诗律格局,若是打破些出来反而更好。你胸中没有那般沟壑,便不要学人家那豪放的曲子,倘若驾驭不了,只能自取其辱。”
秋雨来手指狠狠扯着自己腿侧的衣服,咬牙道:“雨来谢王妃……指点。”
季华鸢只是笑,看着秋雨来恨毒的眼睛,面上无一分异色,一字一顿道:“本是我应该的,不必客气。”
作者有话要说:季华鸢的占有欲,还是很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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