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天生城,依旧是李霓裳记忆中的旧地,山阶、马道、连片的营房,就连从前群马撞破门墙修缮后留的痕迹也依稀可辨,并无任何改变。
但这地方,和从前确实又有所不同了。
潼关已经多年无战,此地也就失去驻兵的必要,早已空置。
李霓裳随孟贺利来到一处所在,一众显是提前来此的仆妇与婢女疾步迎出见礼,口称公主。
李霓裳停在映透着灯色的院门之外,迟疑了片刻,慢慢迈步入内。
早有一名仆妇为她轻轻推开屋门。
满室的光辉,刹那映入眼帘。
鎏金烛台上的对烛燃着明亮的火苗,映照出一幅静静垂落的销金合欢锦帐,鸳鸯锦被整齐铺卧,上面的光泽鲜亮如初。
她怎认不出来,面前的这间旧屋,便是从前天王曾经一厢情愿操办的那场婚礼的洞房。
不但如此,屋中的陈设,竟也与从前一模一样。
恍惚间,她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有人逆转了时序,将那夜之后的一千多个日夜晨昏,皆都抹平。
忽然穿堂风掠过,屋中烛火猛地一颤。
一股冷意窜上心口,李霓裳人也从怔忪里苏醒过来。
“请公主入内。”
服侍的人不知她为何定在了门外,小心翼翼地提醒。
“公主想必乏累得很,今夜可在此休息。待到明日,卑职再送公主去见天王。”
这时,身后也传来了孟贺利的声音。
李霓裳转颈,见他远远地停在院门之畔,说完向着自己行了一礼,便待离去,叫住了他:“等一下!”
孟贺利止步回来。
“天王不在此地吗”她问。
“是。天王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这里了。”孟贺利应道。
“他在何处”
“天王这一年来,大半时日都在永昌城中——便在从前玉京旧址的那一带,如今正扩作新城,距此不远,不到百里。”孟贺利应是怕她不知,详作解释。
李霓裳此前虽远在武节,但也知道些天王着手营造新都的事。
以他如今的份位,就算暂还无意称帝,但像日后新都地址择选这样的事,自然可以先提上日程。
长安废墟之地,自是无法再承国都之运。众人本都以为洛阳会是理所当然的新都,不料,或是不喜孙荣占过此地的缘故,天王对此也迟迟没有发话。
有人看出他对太华一带仿佛颇多青眼,便叫风水术士在这周围勘看,最后择出一地,那地依黄河天堑,靠中条山脉,有“龙蟠凤翥”之势,又有东乾、西坤双岭,暗合天地定位,是块上好的兴龙宝地。
除去风水之说,此地也控崤函古道咽喉,必要之时,既能截断关中与中原的联系,又可借黄河漕运调配晋豫粮草。日后若再发动人工拓深运河,便可同时辐射长安、洛阳、太原这三个天下的中心方向。无论从战略还是漕运的角度来说,也极适合在此建城。
此地应当还合天王之意,他下令丈量建城,定名永昌。
“不敢扰公主了,请早些歇息,卑职暂先告退,今夜就在近旁,公主有事尽管召唤,卑职随时候命。”
孟贺利再次躬身辞去。
李霓裳看着面前这间熟悉的华屋,胸中缓缓闷涨,双足更是如坠沉铅。
今夜莫说在此就寝了,此刻她便是连抬脚迈过门槛的气力,竟都似聚不起来。
婢女起初都垂首屏息地立在两旁,候她入内,片刻后,觉她有异,陆续悄悄抬目,看了过来。
“公主”瑟瑟低唤一声。
“若是此屋不便……”她望一眼门内,“我去瞧下别处,收拾一下。”
她说完,正待出去,李霓裳已转身走出庭院,叫住了孟贺利。
孟贺利走得不远,正在吩咐守卫,听到她唤,匆匆回来,问有何吩咐。
“有劳将军费心了,只我不累。”李霓裳整理好纷乱的心情,面带微笑地道。
“将军膺重之材,天王更是日理万机,却特意接我来此,想必是有要事。劳烦将军,不如这便送我去永昌城吧,省得又多耽搁一夜,令天王久等。”
孟贺利应是没有料到她会提如此要求,忙道:“公主不必如此匆忙……”
“劳烦了。”李霓裳截断他的话。
他瞥一眼她身后的所在,犹豫了一番,终于点头:“也好……那便照公主所言。”
黎明前的时刻,李霓裳所乘的马车穿过一座高大的瓮城,进入了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