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峋环住她,宽阔的身躯几乎将槛儿整个人圈住,低沉的声音充满蛊惑。
槛儿软在他怀里,坐也不是不坐也不是。
骆峋:“不必管。”
槛儿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侧了侧身子闭着眼斜靠在他胸膛上。
浴间一下子安静下来。
过了会儿。
“之前在街上碰到的那人……”
“孤不介意。”
两道声音同时打破沉寂。
槛儿身子微僵,头一抬,对上男人看似寡淡实则深邃幽暗的眸光。
骆峋看着她,神色平静而专注。
“元隆五年春汛,安庆府宿松县江堤溃决,县南百里为泽,宋家举家北上。
途经庐州府舒城县集镇,你被卖与一农户做童养媳,今晚所遇的那男人,便是你曾经名义上的丈夫。”
“他认出你了,你也认出他了。”
“你怕孤介意你曾与别人有过婚约,怕孤介意你名声不贞不洁,怕孤会为此前的一桩桩事厌弃于你。”
槛儿知道他早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也知道他可能猜到董茂生的身份了。
亦猜到她的心思了。
若不然一向恪守礼节的他不会在马车上,做出那般与她亲近的事来。
可那时毕竟没有戳穿那层窗户纸。
她可以故作镇定。
在尊贵的他面前假装藏住自己这具身体内心深处的卑怯、羞赧与难堪。
然而现在,他开门见山地撕开了这层纸。
活过一辈子的槛儿心绪复杂难以言表,这具身子则本能地感到羞耻。
羞耻什么?
槛儿想,大抵是这具身子还清楚地记得那些曾被迫给人端屎端尿的日子。
被迫忍着满心耻辱替十岁的男娃脱裤子脱衣裳,伺候对方从头洗到脚的日子。
然后与狗抢食,与鸡争粮。
与猪同睡。
所以当着太子的面,这一年多以来一直被槛儿压制住的,那股源于骨子里的自卑与敏感再度涌了上来。
这也是为什么,回来的路上她的心会乱。
槛儿心口酸涩闷堵。
她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
“对,是他,就是他娘当初买了我去给他做童养媳,不过您可能不知道。
那人是个傻的,他生活不能自理,我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贴身照顾他。”
具体怎么个照顾法,槛儿没说明白。
也是没必要。
这种事稍微一想就能想到。
且太子既猜到了董茂生的身份,也就迟早会知道他是个傻的,她怎么照顾过他,太子自然也会知道。
“你当初被卖的原因为何?”
骆峋问。
槛儿想了想。
“逃难路上我们的行囊被其他难民抢了,外祖父外祖母受伤生了病,我们没钱给二老看病,也没钱吃饭。”
舅舅舅母当初这么跟她说的。
说外祖父外祖母待她好,她忍心眼睁睁看着二老就这么没了吗?
说他们要养两个老的,还要养几个小的,能让她这个拖油瓶在他们家白吃白住两年已经是仁至义尽。
到她报恩的时候了。
舅舅舅母以为她小,不懂事。
就费尽心思想说服她自愿同意他们把她卖了,这样他们也好占理。
殊不知她懂事懂得早。
她知道外祖父是郎中,与其说是舅舅舅母养着二老,倒不如说是二老养着他们。
槛儿知道舅舅舅母身上藏的有钱,逃难路上表姊妹们常背着二老偷嘴。
她也知道舅舅舅母之所以想卖她,根本原因是想甩掉她这个拖油瓶。
槛儿清楚的。
所以她虽忧心于外祖父外祖母的病,却并没有同意舅舅舅母把她卖了。
槛儿原打算想办法拆穿舅舅舅母,亦或是自己去挣银子给二老看病。
可惜那会儿她太小,六岁生辰还没过,舅舅舅母一顿蒙汉药就给她放倒了。
等她醒来时人已经在董家了,董茂生的娘拿她的户籍册子扇她的脸。
说她舅舅舅母把她卖给他们家了,从今往后她就是董茂生的小媳妇儿。
要她听话,不听话就不给饭吃。
敢跑就打断她的腿。
槛儿跑过一次,腿真被打断过。
很痛。
自那之后她便不敢跑了。
槛儿无意拿这些事来博太子的同情,因此说得比较笼统和轻描淡写。
骆峋也神色无常地听着。
但若细看便能发现其眸底凝聚的冷意。
沉默片刻。
他摸着槛儿的脸,并不是很温情地道:“未经本人同意略卖良家女乃不法之事。
然历朝贫民卖儿卖女又为其求生手段之一,灾荒年间贫穷之家常借嫁卖女、出售劳力等手段削减口粮消耗。
本朝虽有律法约束,却碍于贫富之差缩减非一日之功,断人生路易激起民变,加之有些地区难以管控。
因而你被卖一事,孤暂时恐无法还你公道,如此你可会怨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