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纵被春风吹作雪,绝胜南陌碾成尘(2 / 2)

中间是林缚抄录的《分赃录》残页拓本,"代王分润"四字虽被火舌舔得模糊,却用朱红细线与陈文《三法司会审录》的批注连缀:"正德十二年冬,代王府长史确以'分润'为名提盐引三千",墨迹旁还粘着半片盐引残角,角上的飞鹰纹缺痕与拓本暗合,形成严丝合缝的证据链。

最的指印红得像未干的血,有的指印歪歪扭扭,显然是士兵们冻裂的手指按的,最末页盖着大同卫指挥使萧枫的官印,印泥旁题着"边军十万,皆愿为谢大人证",笔锋刚劲,带着边关的凛冽。

"陛下,"赵衡的声音带着哽咽,霜白的鬓发在晨光中微微颤抖,"臣等今日跪奏,保的从来不是谢渊这个人,是'功不抵过、过不掩功'的国法底线!是'清官能容、奸佞必惩'的朝堂公道!"他目光陡然扫过倒谢派,声音陡然清亮,"他们揪住'证物遭焚'不放,怕的不是谢渊失职,是怕他顺藤摸瓜,查到三虎案的根子——查到镇刑司与宗室私通盐引、暗换战马的勾当!"

"你...你血口喷人!"张谦的脸瞬间涨成绛紫色,指着赵衡的手都在发抖,却被德佑帝抬手制止。皇帝的目光已从保奏名单移到案头那叠上月的弹劾章疏上,指尖捻起李嵩的弹劾原稿,在"弹劾理由"栏发现一行极浅的小字批注:"暂疑待查",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清,显然是落笔时心有犹豫,迫于压力的违心之笔。他又翻出另外六位前弹劾者的章疏,竟都在相似位置藏着"待核存疑"的小字,像一颗颗不敢大声说话的良心。

德佑帝放下奏折,冕旒后的目光掠过朝堂,见保谢派的官员脊梁挺得笔直,倒谢派却纷纷低头避开他的视线。他忽然轻笑一声,这笑声不高,却在寂静的朝堂里格外清晰,像春风吹散了积雾。"众卿的心思,朕都懂。"他指尖在"谢渊"二字上轻轻一点,墨色与朱印交叠,"保奏的是公道,弹劾的...未必是真心啊。"

"众卿既说谢渊失职当罚,"德佑帝放下奏折,冕旒后的目光缓缓扫过群臣,声音不高却震得檐角铜铃轻响,"那朕问诸位:若谢渊去职,谁能接这九边马政?"

话音落地,朝堂瞬间死寂。张谦张了张嘴,想说"刑部可派员接管",却想起自己去年主理的宣府马市账册错漏百出,被言官弹劾"昏聩无能";几位武将低头看靴,边军都知谢渊的"验马三法"(观齿、查蹄、试速)无人能及,换谁去都镇不住那些虚报马匹的商号;连最擅长推诿的礼部侍郎,都悄悄往后缩了缩——谁都清楚,王林案后九边马政能起死回生,全靠谢渊盯着盐引换战马,查缺额到每个卫所,连瓦剌商都怕他三分。

德佑帝的目光从保谢派的坚定,扫过倒谢派的嗫嚅,最后落在谢渊空荡荡的朝位上。那里的金砖还留着淡淡的鞋印,是昨日谢渊站过的地方。晨光从殿门涌进来,将"正大光明"的匾额照得透亮,皇帝突然提起朱笔,在保奏折与弹劾折上圈出同一个名字,力道之重,几乎戳破纸背:"谢渊。"

"谢渊虽有失察之过,然查案有功,保境有绩,"德佑帝掷地有声,"着罚俸三月,仍掌风宪事,续查王林余党!"他将保奏折递给内侍,"此折存档,让后世看看,大吴的朝堂,终究容得下直臣!"

片尾

退朝时,霜花已在阳光下融化,赵衡望着保奏的奏折被内侍收起,白发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曾弹劾谢渊的李嵩走过来,两人相视一笑,无需多言——他们保的从来不是某个人,而是"功过分明"的国法底线。

倒谢派的官员低着头匆匆离去,张谦的袖中掉出半张纸条,被风卷到阶前,上面是"三虎余党盼谢渊倒"的残字,墨迹慌乱,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心境。而风宪官署的废墟旁,谢渊正对着陈文赠的《会审录》发呆,林缚匆匆跑来,手里捧着保奏折的抄本:"大人,朝堂保奏的折子,能堆满半间屋!"

谢渊抬头望向皇宫的方向,晨光里仿佛能看见那十八位官员的身影。他握紧手中的残页,上面"代王分润"的墨痕在阳光下渐渐显露出更深的纹路——那是"晋"的轮廓,晋王府的狐狸尾巴,终于要藏不住了。

卷尾

《大吴史?名臣传》载:"德佑十九年联名保奏,非私交之援,实乃公义之举。十八位官员中,七人曾劾谢渊,然终以国法为重,反戈保奏,成朝堂奇观。"这场保奏的意义,远不止为谢渊洗冤。

当弹劾者放下私怨,以官阶担保公道;当皇帝看透推诿,以"谁能接任"直击要害;当废墟旁的残页显露出新的线索,大吴官场的清浊较量,已悄然进入新的回合。午门的霜花会融化,但"公道自在人心"的信念,终将像谢渊手中的残页,在时光中显露出最清晰的纹路。

夫国法之立,非为束人,实为护直臣、惩奸佞。德佑十九年的暮春,那场由反戈者主导的保奏,恰如一缕清风,吹散了官场的阴霾,让"功过分明公私有别"的底线,重新在朝堂扎根。而这,正是大吴吏治拨乱反正的希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