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大吴马政新篇》载:"德佑十七年,谢渊萧枫奏请更定开中则例,凡纳马必验双印,盐引需核底册,九边皆效之。"是年秋,大同的风沙裹着新制的獬豸旗,在长城垛口猎猎作响。飞鹰纹马印上的三法司编号,与军饷账册的"掌钱虎"暗记,撕开了最后一名潜伏者的伪装,盖因编号即罪证,暗记为党羽,此二者同现,终成收网之局。
礼之大本,以防乱也。
若曰无为贼虐,凡为子者杀无赦。
刑之大本,亦以防乱也。
若曰无为贼虐,凡为理者杀无赦。
大同卫的军帐里,新《开中则例》的绢本在烛火下泛着青光。谢渊的指尖划过"纳马需验马印、核盐引底册"的条款,与萧枫的铁骑兵符并置案上——这是他三上奏折才求得的"双验制",按《大吴会典》,需盐司、边军、太仆寺三司会签方可生效。
"第一日便查出十七家冒领。"萧枫的甲叶沾着沙砾,他将查获的盐引摔在案上,每张都盖着伪造的太仆寺印,印泥中的铁砂与飞鹰厂的"三重密写术"同源。晋商掌柜们跪成一片,为首者的指节抠着帐帘:"大人饶命!是户部侍郎许某让我们这么做的!"
谢渊的目光扫过账册上的"许"字,与三法司名录中的户部侍郎许显名字重合。"他许了你们什么?"帐外的风沙突然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晃,掌柜们的供词在风中破碎,却字字清晰:"每引抽利三成,出事由他担着。"
林缚捧着查获的飞鹰纹马印闯入,印背的阴刻"叁"字在烛火下刺眼。"大人,这编号与三法司的'堂官佩牌'一致!"《大吴官制考》载,三法司堂官各持编号佩牌,"壹"属刑部,"贰"属户部,"叁"属工部——这印竟与工部尚书赵南星的佩牌编号相同。
谢渊的指腹抚过印沿的磨损,与代王府密约的飞鹰纹比对,缺口分毫不差。"赵尚书掌管军器监,"他突然冷笑,"难怪瓦剌的箭簇总用涿州铁砂。"萧枫的亲兵突然跪地:"末将曾见赵尚书的管家,与飞鹰厂蜡人坊往来密切!"
军帐外传来喧哗,工部派来的"监军"正与玄夜卫争执,他的腰间佩牌虽刻"巡查",却在阳光下泛出"叁"字的暗纹——这是官官相护的最后屏障,却不知自己早已暴露。
最年长的晋商突然撕开衣襟,心口的飞鹰纹刺青在烛火下狰狞如鬼。"是赵尚书让我们刻的马印,"他的声音带着血沫,"他说只要盖这印,盐引就没人敢查。"供词中的"每季度送战马三百匹至工部后山",与瓦剌缴获的战马数目完全吻合。
谢渊让人将供词与工部的《军器账》并置,"战马损耗"一项的数字,恰与晋商供词的数目相同。"这哪是损耗,"指节叩着账册,"是借军器监之手,转赠瓦剌。"
帐外的"监军"突然拔刀,却被萧枫的亲兵按住。他望着案上的马印,突然瘫软:"赵大人说...事成后让我做工部侍郎..."这绝望的嘶吼,撕开了官官相护的最后遮羞布。
太学的金石博士比对马印编号与三法司佩牌,铁砂成分与磨损程度完全一致。"这印是工部尚书的私印,"他指着"叁"字的起笔,"赵南星幼时练字,此处必带弯钩,与印上特征吻合。"
《大吴职官录》载,赵南星掌工部时,曾奏请"增马印监造权",当时朝臣便疑其动机,如今才知是为飞鹰厂私造马印铺路。谢渊的指节叩着案上的《弹劾折》,已有七名御史联名,却被吏部以"无实据"压下——这是典型的官官相护,用"程序正义"掩盖实质罪恶。
萧枫突然想起长城细作的供词:"瓦剌的马印,由'三编号大人'监制。"当时不解其意,此刻方知"三编号"即指工部尚书的"叁"字印。
工部尚书赵南星在朝堂上突然发难:"谢渊擅改马政,致使边军缺马!"他的奏折附着"九边缺马清单",却被谢渊当众戳穿——清单上的战马数目,与晋商供词中的"赠瓦剌数"完全相同。
赵大人的清单,倒是与瓦剌的收获吻合。"谢渊将马印拓片传遍朝堂,"这'叁'字印,大人该认得吧?"赵南星的袍角扫翻案几,朱笔滚落的刹那,露出袖中与马印同源的铁砂粉末。
户部侍郎突然起身附议:"赵尚书乃老成持重之臣,必是遭人陷害。"他的指节在案上叩出"三短"暗号——那是飞鹰厂"同党互助"的信号。谢渊却甩出其与晋商的密信:"大人每月从票号支取的'马政费',"冷声道,"怕也是飞鹰厂的分红吧?"
谢渊在都察院夜审晋商掌柜时,故意将赵南星的佩牌拓片摆在案上。"赵尚书已招供,"他观察着掌柜的瞳孔收缩,"说所有马印都是你等私刻。"掌柜的心理防线瞬间崩溃,供出"每造一印,赵府抽利五成"的细节——这与工部的《物料账》中"马印造价骤增五成"的记录形成闭环。
赵南星的亲信试图劫狱,却被林缚的玄夜卫围歼。临死前,亲信的指节在狱墙刻下"叁"字——这既是编号,也是最后的绝望呼救。谢渊望着那字,突然明白官官相护的可怕:他们不是不知道真相,只是选择包庇,用体制的漏洞掩盖罪恶。
长城烽火台的狼烟在黄昏中冲天,瓦剌三万骑兵压境的消息传到大同。萧枫的铁骑在校场列阵,新制战马的獬豸纹马印在夕阳下泛着冷光——这些马经双验制筛选,皆是百里挑一的良驹,马蹄铁裹着涿州纯铁,比旧马耐磨三成。
"他们的箭簇带磁石。"萧枫指着斥候带回的箭镞,磁吸后显露出飞鹰纹,与赵南星监造的马印成分相同。谢渊突然悟道:"用獬豸旗引开箭簇!"按《武备志》,獬豸旗的旗杆裹着反磁层,可干扰带磁箭矢。
军帐中,萧枫的指节在地图上划出弧形:"佯装溃退,引他们入峡谷。"他的目光扫过副将们紧绷的脸,"这是新制马政的第一战,只许胜,不许败。"
瓦剌先锋看到明军战马时,突然勒住缰绳——这些马的毛色、体态竟与他们从晋商处购得的战马相似,只是马印换成了獬豸纹。"是飞鹰厂的马!"瓦剌将领的犹豫给了萧枫可乘之机,铁骑突然转向,獬豸旗挥舞处,瓦剌的磁箭果然纷纷偏斜。
"他们的马印是假的!"萧枫在阵前高喊,声音穿透风沙,"真正的飞鹰马,早已被我们截获!"瓦剌士兵的心理防线瞬间瓦解,他们本就怀疑飞鹰厂的诚意,此刻更认定是骗局。
谢渊在城楼观战,看到瓦剌阵脚松动,突然让人擂响新制的"验马鼓"——这鼓声与晋商交马时的信号鼓节奏相反,瓦剌战马听闻后纷纷躁动,竟自相踩踏起来。
战后清点,瓦剌遗尸的箭袋里,半数箭矢刻着"工部监造"字样,与赵南星的马印编号吻合。萧枫将这些箭镞呈给谢渊时,甲叶上的血渍还未干透:"大人请看,"他指着箭杆的铁砂,"与涿州矿的成分完全相同。"
明军的獬豸旗插在瓦剌营垒上,旗下的战马啃食着敌军的粮草,马印在月光下泛着正义的寒光。谢渊望着长城的轮廓,突然明白:新制马政不仅是制度革新,更是对飞鹰厂心理的瓦解——当敌军发现自己的武器竟刻着敌方官印,信念的崩塌比战败更致命。
大同卫的军饷账册在烛火下摊开,谢渊的指尖停在"晋商票号代发"的条目上。按《大吴军饷则例》,军饷需经户部太仓库直发,不得经商号转手。"这票号的印章,"他突然冷笑,展开飞鹰厂的"掌钱虎"暗记,两者的鹰嘴缺痕完全相同。
林缚查出票号的东家竟是赵南星的远房侄子,每月"代发军饷"的手续费高达三成——这比户部的正规渠道多出两倍,显然是中饱私囊。"他们不仅贪盐引,"指节叩着账册,"连边军的救命钱都敢动。"
边将们突然跪地:"大人,我们也是被迫的!"他们的家眷多在京城,票号掌握着"代存俸银"的权力,实则是人质。谢渊的喉结滚动,这些将士的无奈,正是官官相护最伤人的利刃。
谢渊让人查封晋商票号时,户部侍郎突然带着"暂缓查抄"的公文赶到:"票号涉及宗室存款,"他的语气带着胁迫,"太皇太后的内帑也在其中。"这是用皇权压法,与当年镇刑司包庇飞鹰厂如出一辙。
"宗室存款?"谢渊让人调来票号流水,所谓"内帑"不过是赵南星用假名存入的赃款,"侍郎大人怕是记错了。"他将流水与工部的《马印造价账》并置,每笔赃款的入账日,都与马印交货日吻合。
票号掌柜在狱中突然翻供,称"是谢渊逼供",却不知林缚早已录下他的原声供词。当原声在朝堂播放时,掌柜的脸瞬间惨白——这是心理博弈的最后一击,让他明白任何抵赖都是徒劳。
谢渊将军饷账册、票号流水、马印造价账编成《飞鹰赃证录》,呈给德佑帝。"赵南星用军饷买马赠敌,"他的声音带着沉痛,"边军饿着肚子,敌军却骑着我们的战马犯境。"
皇帝的朱批砸在案上:"查!朕倒要看看,这'掌钱虎'有多大能耐!"旨意传到工部时,赵南星正在销毁账册,火盆里的灰烬中,还能辨认出"叁号马印"的字样——这些字最终成了定案的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