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1 / 2)

卷首语

《大吴会典?都察院》载:\"凡地方官非自然身故,须连查三任考成黄册、五服亲族图谱,若尸身见火漆灼痕、衣物沾特殊茶渍,必檄镇刑司会勘。\"谢渊垂眸抚过十二具官员尸格,素白桑皮纸上的朱批验词如霜:每具咽喉刀伤皆偏左三分,刃口斜度与三年前江西按察使遇刺伤痕无二;八具袖口茶渍经鸿胪寺辨验,确属庐山云雾春芽,唯茶汤中混有松烟墨毒——此等于尸伤茶痕间织就证据罗网的查案之道,非熟稔《洗冤集录》卷三\"刃伤方向辨\"、心怀黎庶膏血者不能为也。

野哭千家闻战伐,夷歌数处起渔樵。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永熙七年正月,都察院积雪未融,谢渊的獬豸补服上还沾着前日验尸的艾草味。十二份卷宗在案头摞成尺许高,每份首页都画着红圈——圈中不是官印,是他用朱砂描的茶渍形状。\"周立,\"他的笔尖停在庐州知府尸格,\"从宁王伏诛到如今,\"笔杆敲在\"七窍流血\"处,\"三个月内十七位地方官非死即辞,\"目光扫过\"袖口茶渍\"的记载,\"竟全与庐山隐田案有关。\"

值房烛火明灭,谢渊的验印锥轻点庐州知府尸格\"七窍微紫\"处,锥尖在\"茶渍沁入肌理\"的批注上划出细响。案头十二份考成簿摞成尺许高,每本首页都用朱砂圈出\"庐山隐田\"字样,圈痕透纸三分,恰似当年抗税茶农被烙铁灼伤的指印。\"周立,\"他忽然开口,锥尖停在扬州同知的卸任文书上,\"从宁王伏诛到立春,\"目光扫过\"茶税折银\"的朱批,\"江淮十三府辞任官员中,\"指腹按在\"曾参劾隐田\"的旁注上,\"竟有九员的考成簿火漆封印,与魏王旧庄私制火漆成分相同。\"

窗外竹枝不堪雪重,\"咔嚓\"折断声惊得谢渊抬眸。院中湘妃竹的暗影投在尸格上,竟与三年前抗税茶农王大旺血书的竹刻田界重合。他忽然想起老人临终前攥着的竹片,血痕在竹丝间蜿蜒如路,如今这十二具尸身的咽喉伤。

\"取火漆样本匣、《茶经》图谱,\"谢渊的声音混着烛泪凝固的轻响,\"把每具尸身的茶渍色号、刀伤角度,都与宗人府玉牒链案的物证比对。\"验印锥在舆图江淮段划出深痕,锥尖挑起的纸纤维间,隐隐透出三年前魏王旧庄的铁砂矿脉图——那些藏在茶渍里的松烟墨毒,那些偏左三分的咽喉刀伤,原来都是宁王旧部在九王夺嫡棋盘上,用官员性命刻下的暗码。

周立捧着新到的江淮急报,指尖冻得发红:\"大人,扬州同知辞官疏里,\"展开泛黄的宣纸,\"有半句'竹帛难书茶农苦',\"又递上验纸,\"纸背火漆残痕,与当年魏王旧庄的...\"

\"不必说。\"谢渊的验印锥划过舆图上的江淮水道,锥尖在\"军屯\"标记旁留下细痕,\"他们是要断了隐田案的人证。\"忽然想起在宗人府看见的玉牒链缺口,当时以为是太子封地,此刻却像个正在扩大的伤口,\"宁王旧部在朝中盘根错节,\"锥尖重重戳在\"镇刑司\"位置,\"连镇刑司的卷宗,都在替他们消痕灭迹。\"

窗外传来竹枝折断的脆响,谢渊望着院中被积雪压弯的湘妃竹,忽然想起江西抗税茶农王大旺——他临死前用竹片刻下隐田边界,竹片上的血痕,与眼前官员尸格的咽喉伤同样深峻。\"取竹片来,\"他忽然开口,\"把各地茶农的冤状,都刻在竹牍上。\"

周立捧着一摞竹牍回来时,谢渊正在用茶水浸泡竹片:\"《洗冤集录》说,\"他指着竹片上渐渐显形的茶渍,\"茶汁入竹三分,\"验印锥在竹牍边缘刻下第一笔,\"就像茶农的血,渗进土地深处。\"

第一片竹牍刻庐州茶农的税赋清单,第二片刻扬州茶商的火漆封船记录,刻到第三片时,谢渊的指尖被竹刺划破,血珠滴在\"军屯\"二字上,竟与玉牒链的朱砂标记同样红艳。他忽然轻笑,这血痕,不正是最好的证据?

\"大人,镇刑司的人来了。\"周立的声音带着警惕。

镇刑司佥事王承业的蟒纹补服扫过门槛,目光落在案头竹牍上:\"谢御史这是要效仿古贤,\"他的指尖划过\"茶农断指\"的刻痕,\"用竹帛书民瘼?\"

谢渊继续刻着竹牍,验印锥在\"抗税\"二字边缘划出锐芒:\"佥事可知,\"竹片在掌心转动,\"这些竹牍上的每道刻痕,\"忽然抬头,\"都是地方官的催命符?\"

王承业的手按在革带上,铜扣发出轻响:\"御史若再查下去,\"他的视线扫过十二具尸格,\"下一个躺在验尸房的,怕是...\"

\"怕是我?\"谢渊放下验印锥,指腹按在竹片未干的血痕上,掌心的旧伤突然发烫——那是在江西按察司后巷,他抱着遇刺的按察使时,对方胸口流出的血浸透官服,在他掌心烙下的火漆状疤痕。\"佥事可记得,\"他忽然冷笑,展示掌心淡红的灼痕,\"按察使临终前,血浸透了我的官服,\"指尖划过竹牍边缘的毛边,\"就像这竹片上的血痕,永远刻在风宪官的骨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