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食货志》卷四十二《漕役祖制篇》载:“江南漕运整饬议起,士绅集团以前礼部侍郎(致仕)为首,具函抗辩谢渊,称‘神武祖制许士绅免漕役,今强令纳粮,是违祖乱法’,附名流联名信凡百二十人,言‘谢公若强改祖制,恐江南士民不安,致地方动荡’。
时太保谢渊掌漕运整饬事,知士绅所谓‘祖制’乃私解条文——神武祖制‘免漕役’指免亲身服役,非免粮税,联名信亦多为士绅胁迫或利诱所成。
渊遂引祖制原文、元兴朝判例为据,逐点驳斥,兼揭联名者贪漕之实,终破士绅抗辩,史称‘漕运祖制辨’。”
谢渊之应对,非强拒祖制,实乃“辨真义、破伪饰”:借祖制原文正士绅私解之误,凭实证拆联名虚势之局,彰显“祖制为公器,非私谋之具”的直臣风骨。
士绅持函抗漕议,妄称祖制免粮役。
纸间满是私谋语,却把动荡作幌子。
神武遗训明如日,“免役非免输粮责”。
联名百廿多虚饰,半是胁迫半利诱。
我持祖典辨真义,笔锋如炬破伪辞
岂容私解乱国脉,更恐边军饥腹啼。
元兴昔有周忱例,严究士绅安漕渠。
今若纵此奸弊长,江山怎奈蛀虫欺?
愿凭公义正祖制,江南定可安无虞。
案上摊着两封函件,一封是士绅首领前礼部侍郎(致仕)具名的《抗辩漕运整饬疏》,松江产的云纹纸泛着华贵的光泽,火漆印是“吴郡堂”朱红标识,印泥饱满,显是精心制作;另一封是折叠的联名信,展开后密密麻麻列着百二十个名字,既有致仕的前尚书、侍郎,也有江南知名文人,字迹或遒劲或娟秀,却透着一股刻意营造的“声势”。谢渊身着墨色鳞甲,肩甲处岳峰旧年的箭痕在晨光下泛着浅红,指尖抚过《抗辩疏》中“神武祖制许士绅免漕役”九字,指腹能觉出墨迹下的傲慢——这不是对祖制的尊崇,是对祖制的私用,是士绅借“祖制”之名护贪腐之实的伪装。
昨日玄夜卫北司经历(沈毅)从江南传回密报,说“前礼部侍郎(致仕)召集苏州、松江士绅,在吴郡堂设宴,凡愿联名者,赠银五十两,不愿者则以‘查旧账’相胁”,百二十个名字里,竟有三十余人是被迫签名,其中不乏家境贫寒的文人,因欠前礼部侍郎(致仕)高利贷而不得不从。谢渊想起前日户部主事刘安来为士绅说情,言“士绅乃江南文脉所系,违其意愿恐失民心”,如今想来,刘安口中的“民心”,不过是士绅的私心,是官官相护的托词——刘安去年从前礼部侍郎(致仕)处得银三千两,早已沦为士绅的“传声筒”。
案头还放着两册典籍,一册是《大吴祖训?神武卷》,泛黄的纸页上有神武帝萧武的亲笔朱批:“士绅免漕役,指免亲身赴码头服役,粮税仍需按田缴纳,不得私免”;另一册是《元兴朝漕运判例》,记载元兴二十年周忱任江南巡抚时,士绅亦以“祖制免役”抗辩,周忱引祖训原文驳斥,终令士绅按田纳粮。谢渊的指尖在祖训朱批上反复摩挲,墨迹虽淡,却字字如铁——祖制从不是士绅的私器,而是治国的公典,今日若让他们私解祖制得逞,明日漕运积弊必复萌,边军仍要吃次米,国脉仍要被蛀蚀。
“大人,玄夜卫北司秦飞求见,说查到联名信中部分人的贪漕证据。”亲兵的声音压得极低,将秦飞的密报递上。谢渊接过密报,目光扫过“前礼部侍郎,去年私吞漕粮五千石,折银千两”“苏州文人,借士绅之名匿报田亩百亩,免缴粮税三年”等条目,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这些联名者,半数是借“名流”之名行贪腐之实,所谓“江南动荡”,不过是怕自身贪弊败露的恐吓。
谢渊先展读前礼部侍郎(致仕)的《抗辩漕运整饬疏》,开篇便引《大吴祖训》:“神武皇帝定鼎之初,念士绅为社稷养文脉,特颁祖制‘士绅免漕役’,传之百余年,今谢太保强令士绅按田纳粮,是违祖乱法,恐失士心。”疏中还列举“元兴朝士绅亦免漕粮”的“例证”,却刻意隐去周忱驳斥士绅、令其纳粮的史实,只截取“元兴帝优渥士绅”的片段,断章取义,混淆视听。
读到“若强改祖制,江南士民必不安,或致漕卒哗变、农桑停滞”时,谢渊冷笑出声——前礼部侍郎(致仕)所谓的“士民不安”,是自己贪腐败露后的恐慌;所谓“漕卒哗变”,是他暗中联络漕卒、欲嫁祸边军的铺垫。前日秦飞已查到,前礼部侍郎(致仕)的亲信已给苏州码头漕卒送银两千两,许“哗变后每人再赏五十两”,妄图借乱局逼朝廷罢改革。
他抬手取过《大吴祖训》,翻到“漕役”篇,将祖训原文与前礼部侍郎(致仕)的疏文并置:祖训“免漕役”后有小字注“役者,力役也,非粮税也”,前礼部侍郎(致仕)却将“免漕役”曲解为“免漕粮”,一字之差,谬以千里。谢渊的指尖在“役”与“粮”二字上划圈,心中已有定计——回函当以祖训为据,逐点驳斥,再附联名者贪腐证据,让士绅的“抗辩”沦为笑柄。
“传秦飞进署。”谢渊对亲兵道,他需确认联名者贪腐证据的细节,回函中每一条驳斥,都需实证支撑,不可有半分疏漏。秦飞很快走进来,身着玄色劲装,手里捧着一叠账册副本:“大人,联名信中百二十人,已查清有六十人涉贪漕或匿报田亩,这是他们的贪腐账册,如前礼部侍郎,去年从前礼部侍郎(致仕)处分得私售好米利银三百两,账册上有他的签名。”
谢渊接过账册,翻到前礼部侍郎的条目,见上面写着“元兴三十五年冬,前礼部侍郎购苏州田五十亩,匿报于前礼部侍郎(致仕)名下,免缴粮税五年,折银五百两”,末尾还有前礼部侍郎与前礼部侍郎(致仕)的私契,墨迹虽淡,却清晰可辨。“这些证据,可够公开?”谢渊问道,他知道,公开这些证据,既能瓦解联名信的声势,也能让被迫签名者看清士绅的真面目,主动退出。
秦飞点头:“大人放心,证据皆有副本,原件已封存于玄夜卫档案库,可随时呈给陛下或公之于众。另外,玄夜卫北司经历(沈毅)传来消息,江南已有十余位联名者因怕贪腐败露,悄悄派人来京,愿撤回签名,求大人从轻发落。”谢渊心中稍定——士绅的联名信,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外强中干,只要戳破其贪腐的核心,这道“防线”便会不攻自破。
谢渊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的户部衙署——刘安此刻怕是正在与前礼部侍郎(致仕)的幕僚密谈,商议如何进一步施压。他想起前日刘安来为士绅说情时的场景:“谢大人,士绅乃江南根基,若逼之过甚,恐致地方不稳,不如暂缓纳粮之议,许士绅捐银助边,两全其美。”当时他便反问:“刘主事,士绅私吞漕粮折银每年五十万两,捐银不过三万两,这是两全其美,还是护私弊?”刘安被问得语塞,只匆匆告辞,如今想来,刘安那时便已知士绅的抗辩底气不足,只是仍想为自己谋利。
他回到案前,取过狼毫笔,笔杆是湘妃竹制,是岳峰的旧物,笔杆上还留着岳峰握笔的温痕。笔尖蘸满浓墨,悬在桑皮纸上,却未立刻落笔——他要写的不是一封普通的回函,是一篇“辨祖制、斥贪腐”的檄文,既要引经据典,让士绅无从辩驳,又要情理兼顾,让被迫签名者有退路,还要警示官官相护者,不可再助纣为虐。
第一笔落下,写的是“复江南士绅书”六字,字迹庄重,无半分潦草。接着便引《大吴祖训》原文:“神武祖训‘士绅免漕役’,注云‘役者,力役也,指免亲身赴码头装卸漕粮,非免粮税。士绅田亩超百亩者,仍需按亩缴漕粮,不得私免’,此乃祖制真义,非阁下私解之‘免漕粮’也。”写到“私解”二字时,笔尖微微用力,墨色浓沉,像一道惊雷砸在纸上。
谢渊接着驳斥前礼部侍郎(致仕)所谓“元兴朝士绅免漕粮”的谎言:“阁下言‘元兴朝士绅免漕粮’,实则断章取义。元兴二十年,周忱任江南巡抚,士绅亦以‘祖制免役’抗辩,忱引祖训原文驳斥,令士绅按田纳粮,当年江南漕粮便增五万石,边军无次米之苦,此载于《元兴朝漕运判例》卷十七,阁下岂会不知?阁下刻意隐此史实,非忘也,是欺也。”
他特意提及周忱的判例,既是给前礼部侍郎(致仕)施压——前朝已有先例,你今日的抗辩不过是重蹈覆辙,也是给江南士民看——整饬漕运非他独断,是循前朝善政,让士民明白,改革是为护公义,非为苛待士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