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会典?礼志》载:“朝会议事,若文武交争,帝当以‘平衡’为要,调和异同,以安朝局。”成武十三年秋,太和殿议事,因前番粮草延误案严惩刘焕,文臣集团心生怨怼,吏部侍郎张文率十余文臣弹劾“武将恃功骄纵,轻慢文臣”;都督同知岳谦则率武将反驳“文臣失职误国,反迁怒他人”,双方争执不下。帝萧栎为稳朝局,出言和稀泥:“文臣运筹,武将冲锋,缺一不可。”
然其目光扫过正一品太保兼御史大夫谢渊紧绷的脸时,却暗藏深意——谢渊素以“严惩失职”着称,此番平衡之语,实为试探其态度,亦为缓和文臣不满。此案尽显封建朝堂“文武制衡”下帝王的权衡之术,及谢渊在“原则与妥协”间的艰难抉择,暗合明代“景帝调和文武之争”的史实。
丹陛喧争戟指稠,帝王低首意难酬。
文臣执简夸筹策,武将掀袍诉血仇。
孤臣额锁藏忧色,群僚笑里掩阴钩。
功罪昭昭岂轻抹,纲常凛凛怎容偷?
金樽浅酌权宜计,玉座深谋平衡谋。
纵教平衡安庙社,难忘沙场骨与仇。
太和殿内的空气像浸了冰,谢渊立在武臣列首,下颌线绷得笔直,指尖无意识地攥着袖中那份《宣府卫士卒伤亡详册》——册中记录着粮草延误那日,三名士卒因争抢马肉互殴致死的惨状,墨迹间仿佛还能嗅到血腥味。
殿中,张文正指着岳谦怒斥:“岳大人,刘尚书虽有失职,却非文臣之过!尔等武将每日坐享粮饷,却动辄指责文臣调度不力,岂不闻‘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若无文臣筹粮,尔等何以为战?”
岳谦气得脸色涨红,上前一步:“张文!你还好意思提粮草!宣府卫士卒断粮半日,险些哗变,若非我等拼死稳住军心,你早已沦为瓦剌阶下囚!文臣中若多些谢大人这样的正直之士,少些刘焕之流的庸碌之辈,何至于此?”
“你敢骂我庸碌?”张文怒极,“我朝文臣运筹帷幄,永熙帝北征瓦剌,若非内阁首辅谋划,岂能大捷?你不过一介武夫,懂什么治国之道!”
双方你来我往,争执愈烈,唾沫星子溅落在金砖上,与殿角的龙涎香气息格格不入。谢渊冷眼旁观,心中一片冰凉——张文此举,名为弹劾武将,实为替刘焕鸣冤,借机打压主张严惩失职的自己。而部分武将的过激言辞,反而给了文臣攻击的口实,更让萧栎有了“和稀泥”的理由。
他能感受到身后文臣投来的怨毒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吏部尚书李嵩虽未发言,却频频点头附和张文,显然是文臣集团的幕后推手。谢渊深吸一口气,正要出列调解,却听到萧栎的咳嗽声响起,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萧栎坐在龙椅上,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落在谢渊身上——那目光复杂,有试探,有期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谢渊心中一紧,已知帝王之意——既不想过分偏袒武将,寒了文臣之心;又不愿否定自己严惩失职的做法,失了柱石之臣的信任。
“诸卿勿再争执。”萧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文臣运筹帷幄,掌粮草调度、朝政谋划,乃治国之基;武将冲锋陷阵,守边疆安宁、京师稳固,乃安邦之盾。二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何必非要争个高下?”
他顿了顿,特意加重语气:“刘焕失职,已按律严惩,此乃个案,非文臣之过;武将护国有功,但亦当敬重文臣,不可恃功骄纵。今后,文武当同心同德,共辅社稷,不可再因私怨而误国事。”
“陛下圣明!”张文率文臣立刻躬身行礼,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李嵩也随之附和,眼神中闪过一丝得意——帝王的和稀泥,实则是默认了“不可因个案苛责文臣”,间接否定了进一步追查文臣失职的可能。
谢渊的眉头皱得更紧,袖中的手指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他想起宣府卫密报中“士卒冻饿交加,仍死守阵地”的描述,想起那三名互殴致死的士卒家中孤儿寡母的哭声,心中的怒火几乎要冲破胸膛——帝王的平衡,是为了朝局稳定,可那些因文臣失职而死去的士卒,他们的公道又该向谁讨?
萧栎的目光再次扫过他紧绷的脸,似是察觉了他的不满,又补充道:“谢卿掌监察与军政,当为文武表率,调和文武矛盾,莫要让朕失望。”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压得谢渊喘不过气。他知道,萧栎是在暗示他“适可而止”,不要再揪着文臣失职不放。可他若妥协,那些士卒的冤屈便石沉大海,日后文臣更会有恃无恐,失职之事只会愈演愈烈。
“陛下,”谢渊终是出列,躬身道,“臣赞同陛下‘文武相辅相成’之语,然臣有一言,不吐不快。”
萧栎点头:“谢卿但说无妨。”
“文臣运筹、武将冲锋,固然缺一不可,然‘运筹’需以‘尽责’为基,‘冲锋’需以‘粮草’为盾。”谢渊的声音铿锵有力,“刘焕延误粮草,非‘个案’,实乃文臣集团‘官官相护’积弊所致——臣查到,刘焕任内,户部粮饷科五名主事皆为李嵩举荐,其中三人曾协助刘焕挪用军饷,只因李尚书庇护,才未被查处。若仅以‘个案’定论,不清除积弊,日后恐有更多刘焕之流,置士卒性命于不顾!”
他话音刚落,李嵩脸色骤变,厉声反驳:“谢渊!你血口喷人!粮饷科主事皆是通过吏部考核任职,何来‘举荐庇护’之说?你分明是想借机打压文臣,扩张兵权!”
“是不是血口喷人,一查便知。”谢渊取出袖中《粮饷科主事任职档案》,高举过头顶,“陛下,此档案显示,粮饷科五名主事考核成绩皆为‘中等’,却破格任职,且任职后三个月内,皆有白银送入李尚书府中,玄夜卫已查获相关证据!”
满殿皆惊。萧栎的脸色沉了下来,看向李嵩的目光多了几分审视。张文等文臣见状,纷纷低下头,不敢再言语——他们没想到谢渊竟掌握了李嵩的罪证,这已不是“文武之争”,而是“贪腐之查”。
李嵩浑身颤抖,跪倒在地:“陛下饶命!臣绝无收受贿赂、庇护下属之事,定是谢渊栽赃陷害!”
“栽赃陷害?”谢渊冷笑,“李尚书,玄夜卫已抓获你府中管家,他亲口承认收受粮饷科主事白银共计两万两,并有账本为证,你还敢狡辩?”
萧栎看着李嵩慌乱的神色,又看了看谢渊手中的证据,心中已有定论。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李嵩,着玄夜卫即刻将你拿下,交刑部严审;粮饷科五名主事,一律革职查办;张文等附和文臣,各罚俸三月,以示惩戒!”
“陛下圣明!”谢渊躬身行礼,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他知道,萧栎虽想和稀泥,却终究未失公正,没有因“平衡朝局”而纵容贪腐。
张文等文臣面如死灰,再也不敢有丝毫不满。岳谦等武将则面露敬佩,对谢渊躬身行礼:“谢大人公正无私,我等佩服!”
萧栎看着殿内的景象,又看向谢渊,语气缓和了些:“谢卿,朕知你一心为公,然文武矛盾不可不防。日后查案,需兼顾朝局稳定,莫要太过激进,以免引发动荡。”
谢渊躬身道:“臣遵旨。但臣以为,‘稳定’当以‘公正’为基,若为稳定而纵容贪腐、忽视失职,只会动摇国本,而非真正的稳定。”
萧栎沉默片刻,点头道:“你说得对。朕命你兼任‘文武协调使’,既负责查处失职贪腐,又负责调和文武矛盾,务必做到‘公正与稳定’兼顾。”
谢渊领旨,心中清楚,这既是帝王的信任,也是新的挑战。他看着萧栎,眼中闪过一丝坚定——无论前路多难,他都将坚守公正,既不偏袒武将,也不纵容文臣,以制度为纲,守护好大吴的朝局与百姓。
朝会结束后,谢渊并未立刻离开太和殿,而是留在丹墀下,等候刑部尚书周铁与玄夜卫指挥使周显。不多时,二人便赶了过来:“谢大人,李嵩已被押入诏狱,管家的供词与账本已核实,确是李嵩收受贿赂、庇护下属。”
谢渊点头:“好。周尚书,审讯李嵩时,需重点追查他与其他文臣的勾结情况,若有涉及粮草调度、官员任免的贪腐之事,一律彻查,绝不姑息。周指挥使,玄夜卫需加强对文臣集团的监控,防止他们暗中串联,阻挠查案。”
“属下明白。”二人躬身领命而去。
杨武快步走上前:“大人,方才张文私下对其他文臣说,要‘给您点颜色看看’,恐会暗中使绊子。”
谢渊冷笑一声:“让他们来。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若他们敢构陷,我定让他们付出代价。”他顿了顿,又道,“你即刻前往宣府卫,将李嵩被查的消息告知李默,让他安抚士卒,同时加强边防,防止瓦剌借朝廷动荡之机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