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与儿勉书(1 / 1)

与儿勉书

吾儿勉:

德佑十五年秋望,月满中天,父独坐书房,案上烛火摇曳,映舆图中宣府故地,恍惚见汝束发辞家时影——那日汝负吾所赠《元兴帝北伐策》,腰悬父旧年戍边所得铜佩,跨乌骓出德胜门,回首扬鞭谓吾曰:“父待儿雪宣府之耻,儿必使胡骑不敢近城半步!”彼时风卷旌旗,汝衣袂翻飞,眼神如炬,父立城头目送,既喜汝有乃父风骨,又暗忧边尘万里,霜刃无情。今汝在宣府西卫整军半载,闻汝每日鸡鸣起训卒,黄昏巡城堞,斥退瓦剌小股游骑三役,士卒皆言“谢将军年少而勇,有岳武穆遗风”,父闻之,举杯自贺,泪却落杯中。

然父今处危局,不得不预为汝计。自石迁伏诛,旧党虽折其魁,然李嵩掌吏部,暗植门生故吏于六部;马昂主刑部,每以“律法”为名包庇奸佞;徐靖守诏狱,仍匿石迁余党未清。父以太保兼兵部、御史台,总京师布防,整九边军务,虽蒙今上信任,然“权高震主”之忌、“功盛招谗”之祸,如影随形。前日李嵩借“宣府卫增饷”事,使御史劾吾“私调京营补边,有擅权之嫌”;马昂则扣压汝所上《边军冬衣请奏》,谓“国库空虚,需缓议”——实则江南赋税被其党羽以“治水”名截留,私贮于李嵩私宅。父虽遣秦飞暗查,然旧党盘根错节,恐旦夕间构陷之祸即至。

若他日父遭谗被斥,或贬谪远州,或削职为民,汝切记三事:

其一,速弃宣府卫副总兵之职,卸甲归乡,勿作半分停留。可密托宣府卫总兵李默,为汝递辞呈,言“母老需养”,切勿言及父事。归乡后,即取祖宅东园二顷薄田,老仆陈忠尚在,可依其教种黍植桑,晨耕于陇亩,暮课弟继孝读《论语》,勿涉兵法,勿论朝政。昔年父藏于东壁的《神武帝开国录》抄本,可付之火,免留“私习国史”之口实。

其二,勿与官府往来,勿受地方官延请。旧党恨父刺骨,必令郡县密察汝行踪,若见汝与官吏交,必罗织“阴结地方,图谋复起”之罪。汝归后,可闭户谢客,唯与乡邻耕织相安,遇县吏催科,依制纳粮即可,勿争勿辩。汝母素患冬咳,父已嘱药铺张老医每岁秋寄黄芪、川贝,汝但按时为母煎服,勿使劳累。

其三,若闻父遭不测,切勿入京讼冤。旧党正欲诱汝至京,一网打尽。汝当抚弟成人,教其“宁为农桑翁,不为官场客”,吾谢家世代忠良,不患无官,唯患无后。昔元兴帝北伐时,偏将赵某遭谗死,其子隐于乡野,后遇边寇,率乡邻筑堡自守,保一方平安,太祖闻之,亦叹“此真忠臣之后”——汝若能安守陇亩,护家人平安,即父之孝子,大吴之良民。

父非愿汝弃“守边”之志,实因时势险恶。汝年方二十一,英气勃发,然“留得青山在”,方有他日报国之望——若今身陷囹圄,不仅父志难酬,汝母与弟亦无所依。前日汝寄来宣府卫所产枣干,父每食一粒,即念汝戍边之苦,今书此信,枣干尚余半袋,父不忍尽食,待汝归时共尝。

若事缓,则遣老仆阿福密送宣府;若事急,则焚于烛火,勿留片纸,恐为奸人所得,反害于汝。汝性刚,易冲动,切记“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父虽远,魂必护汝。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唯愿月照宣府,汝安吾安,家国皆安。

父渊手书

德佑十五年秋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