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卷首语
《大吴帝纪?德佑卷》载:“成武二年春,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遣亲信送‘边军操练图’至南宫,图后附言‘待上皇归,共饮庆功酒’。时太上皇萧桓困南宫已逾半载,李嵩党羽密布眼线——玄夜卫南京司专设‘南宫监察哨’,凡出入宫宇者皆需搜身,递传文书需经理刑院核验,前两批递向南宫的密信皆被截获,送书人以‘通敌谋逆’罪押入诏狱署,至今未出。故此次密信,秦飞设三转手之策:先令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将操练图藏于工部‘南宫城墙修补图’夹层,以‘营缮司修缮文书’为名规避核验;再遣安插南宫三年的杂役(原边军子弟,父为岳峰旧部,忠谨可靠),混在运送修缮木料的队伍中送入宫;最后由萧桓潜邸旧侍太监(随桓二十余年,曾护桓避流寇,深得信任),趁‘送早膳’之机转呈,每一步皆假托‘公务’,方得绕开监察哨。”
南宫深锁雾沉沉,檐角残冰映冷侵。密信偷藏图牍里,经三险递抵万金。图中骑步列严阵,甲带“岳”纹藏壮志。言里酒约期归日,字透风霜见丹心。
奸臣密布眼线网,诏狱频拘递信人。忠将潜通肺腑音,亲信甘担斧钺险。若非此身囚南宫久,饱尝寒粥与孤衾。
怎知患难识臣心,一图胜抵千言箴。
夜阑独对残灯看,恍见边军剑气森。待得北伐捷音至,共饮琼浆慰此今。
桓接图时,南宫晨雾未散,殿内炭盆仅余星点残火,素色棉袍裹着他清瘦的身形,指尖触到修补图夹层的凸起时,便知是秦飞所送——昔年秦飞任山西巡抚时,曾以“赈灾区域图”夹层递矿监罪证,此法二人早有默契。他屏退殿外侍卫(李嵩安插的眼线),借“研究修缮方案”之名,在案上展图:图以麻纸绘就,左侧标“宣府卫旧部五千,习鸳鸯阵,甲带岳字纹”,右侧写“京师新兵三万,练长枪阵,配工部火铳”,下方细线标注“粮道:江南粮饷由玄夜卫死士护送,五日抵宣府卫,避李嵩门生所控驿站”,墨迹尚新,显是秦飞亲笔绘制,连“岳字纹”“火铳连发三弹”等细节都标注清晰,怕他看不清边军实情。
览图间,桓忽忆昔年宣府卫阅兵事:永熙帝十年,他初为太子,随先帝赴宣府卫,时岳峰率“靖难旧部”列阵,甲胄映日如金,将士持长枪喊“天子守国门”,声震山谷;岳谦年方十七,随父侧演练鸳鸯阵,长枪刺出整齐划一,先帝赞“岳家军有元兴帝遗风”。今图上宣府卫旧部仍练此阵,“岳字纹”甲士与当年无二,恍见昔年边军风貌,遂叹“秦飞忠勇,不仅护军情,更护边军传承,不负昔年朕拔擢他任山西巡抚之望”。待读至“待上皇归,共饮庆功酒”,他指尖摩挲着字迹,想起困南宫时的寒粥冷炭、李嵩的克扣刁难,眼中竟泛湿——此非寻常酒约,是忠良对“社稷安、上皇归”的承诺。遂将图折成细卷,藏于《大吴祖制录》“元兴帝靖难守边”篇夹层,夜阑人静时,就残烛反复观之,图上军容如在眼前,竟成他“盼北伐、待归京”的唯一念想。
此密信非仅“传递军情”之载体,实为秦飞与萧桓“暗通声气、共抗奸佞”的隐秘纽带——图为形,藏边军战力之实;言为魂,寄君臣相得之诚;三转手之险,显奸佞监视之严;一藏一观之切,彰皇室与忠良的精神共振。它补全了大吴危局下“忠良不敢明联、皇室不便明应”的历史细节,让“南宫困局”不再是孤立的皇室悲剧,而是“忠良护主、皇室盼援”的共生图景。今唯述桓接密信半日之独角始末,不涉旁支,以细节显密信传递之险、读信忆旧之慨、藏图寄望之坚。
南宫的晨雾尚未散尽,殿内的炭盆只剩余温,青砖地透着若有若无的潮气,粘得人袍角发沉。萧桓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一本翻得卷边的《大吴边军志》,书页上“玄夜卫北司掌边地密探,可潜递军情”的注解,被他摸得发亮——这是他困南宫后,唯一能找到的、与“外界联系”相关的记载,每日翻几遍,像在给自己找个念想。
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不是玄夜卫侍卫的重靴声,是布履踩在青砖上的“沙沙”声,萧桓心中一动——是秦飞安排的人。果不其然,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身着灰布短打的小吏探进头来,手里捧着一卷“城墙修补图纸”,腰杆挺得笔直,却难掩眼底的紧张,是秦飞新提拔的玄夜卫文吏,前日递密报时见过一面。
“太上皇,”小吏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要被晨雾吞没,“秦大人令臣送‘城墙修补图’来,说南宫殿宇需修缮,可依此图调度工匠。”萧桓点点头,目光扫过殿外——李嵩的眼线正站在廊下,背对着殿门,却时不时回头张望,显是在监视。他接过图纸时,指尖触到小吏的手,那手心里全是汗,显是一路担惊受怕,怕被眼线发现。
小吏退去后,萧桓将图纸摊在案上,假装翻看“城墙修补细节”,眼角却留意着廊下的眼线。图纸是工部常用的麻纸,边缘印着“工部营缮司”的暗纹,画着南宫几处残破殿宇的修补方案,看起来与寻常公文无异。可萧桓知道,秦飞从不会无缘无故送修补图——当年在山西,秦飞就是用“赈灾区域图”的夹层,递来矿监私收赋税的证据,今日定是故技重施。
待廊下的眼线转身去巡视别处,萧桓飞快地将图纸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在“西配殿墙砖尺寸”的标注处轻轻一抠——麻纸的夹层应声裂开,里面藏着一张更小的纸,是玄夜卫专用的薄麻纸,边缘还沾着点墨痕,显是仓促间藏进去的。
他小心地抽出薄纸,展开时,心脏不由得跳快了几分——是“边军操练图”!图上用墨笔细致地画着边军的操练场景:左侧是骑兵营,标注着“宣府卫旧部五千,习‘鸳鸯阵’”,骑兵的甲胄上画着小圈,是岳谦部特有的“岳”字纹;右侧是步兵营,写着“京师新兵三万,练‘长枪阵’”,步兵身旁的火器旁标着“工部新造火铳,可连发三弹”;图的下方,还画着一条细线,标注着“粮道:江南粮饷五日可达宣府卫,玄夜卫死士护送”。
萧桓的指尖落在“宣府卫旧部”的标注上,忽然想起昔年自己亲赴宣府卫阅兵的场景——那时岳峰还在,率部列阵,甲胄映着晨光,喊“陛下万岁”的声音震得山谷回响;岳谦站在父亲身边,还是个少年,却已透着军人的刚毅。如今岳峰战死漠北,岳谦承父志,率旧部操练,图上的骑兵阵列,与当年岳峰训练的阵法几乎一样,连每队的人数都没改,这是岳家军的传承,也是大吴边军的魂。
他又看向“京师新兵”的标注,想起秦飞密报里写的“谢渊每日亲赴校场,教新兵练枪”,谢渊本是文官,却因战事练就一身武艺,安定门之战时,还亲手斩杀过三名瓦剌骑兵。图上的“长枪阵”,是谢渊根据瓦剌骑兵的特点改良的,枪长丈二,可刺可扫,专破骑兵冲锋,想来此刻的京师校场,定是一片喊杀声,新兵们握着长枪,眼里闪着保家卫国的光。
图纸的右下角,还压着一行小字,是秦飞的亲笔,笔锋比往日潦草些,显是写时怕被人发现,动作仓促:“臣飞谨禀:边军操练渐成,粮饷已护送至宣府卫,谢太保与岳都督计议,下月可北伐;臣已在南宫安插三名亲信,可随时传递消息;待上皇归,臣与谢太保、岳都督,共在奉天殿为上皇设庆功酒,贺北伐胜利,贺社稷安稳。”
“待上皇归,共饮庆功酒”十字,像一道暖流,顺着萧桓的指尖淌进心田。他想起秦飞当年在山西的模样,那时秦飞还是个刚任巡抚的官员,面对矿监的嚣张,敢率衙役查封粮铺,说“臣愿以性命护边民”;如今秦飞掌玄夜卫,手握生杀大权,却仍记得“共饮庆功酒”的约定,这份忠勇与念旧,比什么都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