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帝纪?德佑卷》载:“帝桓自囚南宫,夜不能寐,思及谢渊忠烈、京师百姓流离,愧悔交加,乃割指沥血,书‘朕负谢渊,负京师百姓’八字,藏于永熙帝手谕夹层,冀日后昭雪忠良、抚慰苍生。”时南宫残破,孤灯如豆,帝独处其中,复盘京师破陷之由——轻信李嵩、徐靖而疑谢渊,纵奸党扣粮饷而误防务,致忠良濒死、百姓遭难。此血书非仅帝王自谴,更藏“日后清奸、中兴社稷”之誓,为后续谢渊平反、吏治整顿留证。今唯述帝留血书半日始末,不涉前因后果,以细节显帝心之痛、愧疚之深、悔悟之切,为历史闭环添注。
南宫孤灯照泪痕,血书八字诉忠魂。
自惭负尽苍生望,愿借残躯补国恩。
血书藏誓映孤灯,悔悟终能醒国魂。
他日中兴平寇日,先昭忠烈慰苍生。
南宫正殿的夜,静得能听见梁上蛛网晃动的微响。萧桓坐在缺了腿的案几前,案上摊着两卷文书:一卷是谢渊在安定门重伤后递上的最后奏疏,字迹因力竭而微颤,却仍能辨“臣已拒瓦剌诱降,愿以死护京师”之语;另一卷是玄夜卫北司送来的《京师破陷罪证录》,其中“李嵩私扣安定门粮饷三月,致士卒饥毙百余人”“徐靖伪造谢渊通敌信函,为周显所截”等条目,被帝指尖划得墨痕模糊。孤灯的光映在他脸上,鬓角的白发与眼底的红丝交织,显尽连日来的疲惫与愧疚。
他抬手抚过谢渊奏疏上的“渊”字落款,指腹触到纸页上的凹凸——那是谢渊写至动情处,笔锋用力所致。恍惚间,竟似摸到谢渊甲胄上的箭痕:安定门之战后,他曾去探视重伤的谢渊,见其左臂箭创深可见骨,却仍笑言“臣无碍,待臣伤愈,再为陛下守国门”。可彼时的他,竟因徐靖递上的“谢渊与瓦剌私通”流言,犹豫着未予谢渊“提督京营”之权,终致谢渊后续防务调度掣肘。“朕那时……为何就信了徐靖的谗言?”萧桓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指尖无意识地攥紧奏疏,纸角被捏得发皱。
案几旁的炭盆早已熄灭,寒气从破旧的窗缝钻进来,裹着庭院里枯草的气息。萧桓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向远处的太庙方向——那里曾是大吴列祖列宗的安息之地,如今只剩焦黑的梁柱,是瓦剌破城时焚烧所致。他想起京师破后,玄夜卫密探回报:太庙守吏王瑾为护永熙帝神主,被瓦剌兵乱箭射死,神主牌摔在地上,裂成两半。而这一切的根源,除了瓦剌的凶残,更有他的昏庸——若当初不听李嵩“南迁”之议,若早日严惩扣粮饷的陈忠,若完全信任谢渊的防务部署,太庙何至遭焚?百姓何至流离?
“陛下,”殿外传来亲信太监的轻唤,“内务府送来的炭火到了,要不要……”“不必。”萧桓打断他,声音冷得像窗外的寒风,“朕自囚于此,便是要尝尝百姓无炭御寒的滋味,若连这点冷都受不住,何谈‘负百姓’?”太监沉默片刻,终是低声应道:“是,奴才告退。”脚步声渐远,萧桓重新坐回案前,目光落在《京师破陷罪证录》中“百姓饿死街头者三千余,被瓦剌劫掠者万余户”的记载上,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他想起归京途中,见一名老妇抱着饿死的孙儿,跪在路边哭喊“陛下为何不护我们”,那时他无言以对,如今想来,那哭声犹在耳畔,句句戳心。
孤灯的灯花“噼啪”爆响,溅在谢渊的奏疏上,留下一点焦痕。萧桓慌忙用袖管去擦,却越擦越乱,最终只能颓然垂手——正如他当初处理朝政,越是想“弥补”,越是把事情办得更糟。他翻开奏疏的最后一页,见谢渊在末尾补了一行小字:“臣已令秦飞、张启收集李嵩、徐靖罪证,若臣不测,望陛下以社稷为重,早除奸佞,勿念臣。”这行字,是谢渊重伤昏迷前,用最后力气写的,如今看来,字字皆是忠肝义胆,而他却在谢渊最需要支持时,选择了怀疑。
“谢爱卿……”萧桓的泪水终于滑落,滴在奏疏的小字上,晕开一片墨痕,“朕对不起你。你在安定门浴血奋战时,朕在奉天殿听李嵩说‘谢渊兵力不足,恐难支撑’;你被徐靖构陷时,朕在后宫犹豫‘要不要先收了你的兵权’;你重伤昏迷时,朕甚至没敢去看你,怕面对你的眼睛……”他伏在案上,肩膀剧烈起伏,压抑的哭声在空旷的正殿里回荡,与窗外的风声交织,竟似在为忠良鸣冤。
不知哭了多久,萧桓抬起头,目光落在案角的永熙帝手谕上——那是他从奉天殿带来的,手谕上“兄弟同心,社稷之固”八字,如今看来更像嘲讽。他忽然想起玄夜卫文勘房主事张启送来的《刑狱勘验记录》:徐靖在诏狱私设“烙铁烙肤”“十指穿针”之刑,逼迫囚徒诬攀谢渊,刑部侍郎刘景勘验时,见十七名囚徒因不肯屈从,被折磨至死。而他当初收到刘景的奏报,竟因李嵩一句“刘景与谢渊交好,恐有偏袒”,便将此事压了下来,未予彻查。
“朕不仅负了谢渊,更负了那些为忠良死节的囚徒,负了京师的百姓。”萧桓的声音带着决绝,他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目光扫过案几——那里有一把谢渊早年赠予他的匕首,是宣府卫工匠所铸,刀柄上刻着“护国安民”四字,是谢渊对他的期许。他拿起匕首,指尖抚过“护国安民”,心中已有决定:要用自己的血,写下对谢渊、对百姓的愧疚,这血书,既是自谴,也是日后清奸的誓言。
匕首的锋芒在孤灯下闪着冷光。萧桓深吸一口气,将左手食指抵在匕首刃上,稍一用力,鲜血便涌了出来,滴在案上的白宣纸上,晕开一朵暗红的痕。他没有立刻书写,而是看着鲜血滴落——每一滴,都似在回放一段往事:第一滴,是安定门城头谢渊中箭的瞬间;第二滴,是太庙守吏王瑾倒下的身影;第三滴,是街头老妇抱着孙儿的哭喊;第四滴,是李嵩私受瓦剌贿银的玄夜卫密档……直到鲜血积了一小片,他才拿起染血的指尖,在白宣纸上缓缓写下第一个“朕”字。
字迹因指尖的颤抖而微斜,却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愧疚刻进纸里。写“负”字时,鲜血忽然涌得更急,滴在“负”的竖笔上,像一道泪痕。萧桓停顿片刻,想起谢渊在朝堂上痛斥南迁时的坚定:“陛下,迁则民心散,守则社稷安!”那时的他,若能全然信任,何至今日?他咬着牙,继续书写“谢渊”二字,每一笔都带着疼——谢渊的“谢”,是忠良的“谢”;谢渊的“渊”,是深不可测的“渊”,而他却让这样的忠良,险些蒙冤。
写完“朕负谢渊”四字,萧桓的左手食指已麻木,鲜血顺着指缝滴在案上,染红了谢渊的旧奏疏。他用右手撕下衣角,草草裹住伤口,却仍止不住血——正如他心中的愧疚,一旦爆发,便难以平息。他抬头望向窗外,夜色更浓,南宫的庭院里,寒风卷着落叶,撞在破旧的宫门上,发出“砰砰”的声响,似在催促他完成这迟来的忏悔。
他重新将染血的指尖抵在白宣纸上,写下“,负京师百姓”六字。写“京师百姓”时,眼前浮现出更多画面:瓦剌兵劫掠时,百姓藏在柴房里的呜咽;粮饷断绝时,孩童捧着空碗的哭泣;城破后,百姓跪在街边求瓦剌兵放过家人的卑微……这些画面,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让他的指尖抖得更厉害。“百姓……朕这个皇帝,没护好你们。”萧桓喃喃自语,泪水再次滑落,滴在“百姓”二字上,与鲜血交融,分不清哪是泪,哪是血。
血书终于写成,八个字“朕负谢渊,负京师百姓”在白宣纸上格外醒目,暗红的血迹带着体温,似在诉说着帝王的悔恨。萧桓放下手,看着自己的作品,忽然觉得这八个字太过轻飘飘——谢渊的忠勇、百姓的苦难,岂是八个字能概括?他想起谢渊旧部游击将军率残卒收殓谢渊残躯的事迹,想起玄夜卫密探回报“百姓自发为谢渊立祠”的场景,心中更觉不安:这血书,若不能昭告天下,若不能为谢渊平反,若不能抚慰百姓,又有何用?
他起身走到案前,拿起永熙帝的手谕,小心翼翼地将血书夹在手谕夹层里——这手谕是列祖列宗的遗训,血书是他的忏悔,两者放在一起,既是对列祖列宗的告罪,也是对自己的警醒。他抚摸着手谕的夹层,仿佛能感受到谢渊的目光,心中暗誓:“谢爱卿,百姓,朕今日写下这血书,他日定当兑现——清李嵩、徐靖之流,为你平反;修京师、抚流离,还百姓安稳。若违此誓,天地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