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桓擦去眼泪,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转向候在灵堂外的李嵩、刘焕,声音冰冷:“李尚书、刘焕尚书,你们刚才为郎文、宋文求情,说‘边战正急,轻罪可宥’——朕倒要问你们,谢勉二十一岁,以七品微职,啮指书‘死守’,殉国于桥,他的罪是什么?三百亲兵、五百乡勇,以身体护尸,皆战死,他们的罪是什么?”
李嵩、刘焕吓得跪倒在地,浑身发抖:“臣……臣罪该万死!”萧桓站起身,将血书举过头顶,声音响彻灵堂:“这‘死守’二字,是谢勉的誓,是众忠勇的魂!郎文换朽栅、宋文扣粮饷、陆淳纵奸,致忠勇殉国,此乃通敌大罪,非轻罪可宥!朕今日在此立誓:凡通敌、纵奸、害忠勇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斩无赦!”
他转身对秦飞道:“秦飞,命你即刻将郎文、宋文、陆淳押至金水桥畔,斩立决,曝尸三日,让天下人知奸佞之下场!刘景,命你主审三贼党羽,凡涉通敌者,一律押入诏狱,从严论处,不得姑息!”
秦飞、刘景躬身领命:“臣遵旨!”萧桓又对陈忠道:“陈忠,调拨国库银五千两,厚恤谢勉家属及战死亲兵乡勇家属,勉母赐诰命,勉子袭锦衣卫百户(正六品),世代罔替!”陈忠躬身:“臣即刻办理!”
林文上前一步,躬身道:“陛下,殓礼当按礼制,封棺后,将勉尸移至忠勇祠,待追赠诏下,再行安葬。”萧桓点头,走到棺旁,亲手将血书放入谢勉怀中,又轻轻合上谢勉的眼睛——少年的眼睛圆睁了三日,此刻终于闭上,似已安心。
他对谢渊道:“太保,朕为勉书‘忠烈’二字,刻于墓碑,让后世子孙皆知,大吴有此忠勇少年。”谢渊躬身谢恩:“臣代勉儿谢陛下恩典!”
封棺时,萧桓亲自扶棺盖,手指触到棺木,似触到谢勉冰冷的身体,眼泪又忍不住滚落:“勉儿,你放心,朕会守住大吴,守住你用命换来的太平,不让你的血白流。”
当日午后,萧桓在太庙举行追赠大典,百官列班,谢渊身着素服,立于首列。
内侍宣读追赠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承天眷,抚有万邦,惟忠勇之士为社稷之干、生民之障。京营校尉谢勉,字继忠,太保谢渊长子也。性秉忠刚,志存报国,少习兵法,每以“守土护民”自勉。德佑十五年冬,瓦剌太师也先屡犯京畿,窥伺皇城,金水桥为正南咽喉,通太庙、紫禁城,帝后安危、京师粮道皆系于此。勉时为正七品京营校尉,睹国难方殷,乃自诣兵部请缨,曰“父掌全国军政,日理万机,儿虽职微,愿代父守一寸疆土,纵死不悔”,其志可嘉,朕特许之。
勉率三百亲兵、五百乡勇赴桥戍守,甫至即察防务危殆:工部营缮司主事郎文受赂易朽木,栅垒空疏;户部郎中宋文私扣粮饷,士卒日食仅半瓢陈粟。然勉不怨不馁,与部众约曰“木栅不牢,以身为障;粮饷不足,共食同劳”,夜亲巡垒,以绳束朽栅,拾废铁熔为短刃,未尝稍怠。及瓦剌万骑夜袭,携短铳、火油骤至,短铳裂栅,胡骑如潮涌。勉身先士卒,左肩中铳,血透战袍犹挥环首刀斩敌三;右腿中箭,拄刀鞘立复劈胡酋二;未几,铅弹穿胁、长箭贯胸,三创缠身,力竭将仆。勉知事不可为,乃啮左指沥血,于帛上书“死守”二字,指甲尽落、血肉模糊,犹握帛紧攥,以示“桥在人在”之誓。终仆于桥中,年二十有一,而瓦剌兵为其尸及亲兵乡勇所阻,三日未能近桥心,皇城得安。
朕闻勉殉国,辍朝三日,亲赴灵堂殓忠,见其怀血书、指崩裂,恸哭不能止。勉以弱冠之龄,承父志、殉国难,其忠可贯日月,其烈可昭山河。兹追赠勉为正五品京营佥事,谥曰“忠烈”,入祀忠勇祠,赐祭三坛,遣礼部官致奠;赏银五千两、绢百匹以恤其家,赠其母“恭人”诰命,其子世袭锦衣卫百户,免其家徭役二十年,永沐国恩。
又,随勉战死之三百亲兵、五百乡勇,或为京营旧部,或为京郊农户,皆怀义胆,无一人降。或断臂持刃,或抱敌同仆,或投火油焚敌,环勉尸死战,终与城偕亡。其义不输名将,其勇可励后人。悉追赠九品义士,归葬金水桥侧“忠殇墓”,命礼部立碑表其名,春秋二季致祭,永享血食;其家属各赏银五十两、粮五石,免徭役五年,以慰忠魂。
呜呼!“死守”二字,非仅勉之誓,实乃大吴臣民守土之心;三百亲兵、五百乡勇之死,非仅殉一将,实乃殉家国之安。自今而后,凡为臣者当以勉为范,忠君报国;凡治吏者当以郎、宋为戒,洁己奉公。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钦此!
谢渊躬身接诏,声音哽咽:“臣谢陛下隆恩!”百官亦躬身:“陛下圣明!”
大典后,萧桓命礼部将谢勉的“死守”血书以鎏金匣盛之,供奉于太庙西庑,与神武帝萧武的遗剑、元兴帝萧珏的北伐佩刀同祀,诏曰“血书‘死守’,乃大吴守土之魂,后世帝王朔望亲祭,百官入太庙,必先拜血书,以励忠勇”。
接下来的几日,秦飞斩郎文、宋文、陆淳于金水桥畔,曝尸三日,百姓们自发前来唾骂奸佞,有的扔石头,有的泼脏水,三日后方将三贼尸身弃于乱葬岗,任野狗啃食。刘景审理三贼党羽,共抓获工部吏员五人、户部吏员三人、刑部吏员二人,皆押入诏狱,或斩或流放,无一轻宥。
陈忠调拨国库银五千两,亲自送至谢渊府中,见谢勉之母唐氏哭倒在地,怀里抱着谢勉的环首刀,陈忠躬身道:“夫人节哀,陛下赐诰命,赏银千两,勉公子袭百户,夫人当保重身体,以慰勉公子在天之灵。”唐氏接过诰命,眼泪滚落:“多谢陛下,多谢陈侍郎,勉儿若知,定会安心。”
林文主持“忠殇墓”祭祀,将战死的三百亲兵、五百乡勇尸骨按战死之状安葬,墓前立碑,刻“金水桥殉国忠勇义士之墓”,萧桓亲题碑文:“德佑七年冬,瓦剌袭金水桥,三百亲兵、五百乡勇随谢勉死战,尸叠桥板,阻敌三日,皆殉国。其忠可昭日月,其节可励后人,大吴有此义士,何惧外敌?何愁不兴?”
谢渊每日都会去忠勇祠,对着谢勉的灵位和“死守”血书,坐上好几个时辰,有时会读谢勉的绝笔诗:“但使大吴固,头颅掷亦骄”,有时会讲述今日的防务——瓦剌因金水桥之败,撤走京郊骑兵,仅留五千人屯驻,大吴的军威渐振,京师渐安。
萧桓亦常去太庙拜祭血书,每次都会站在鎏金匣前,良久不语。一次,他对谢渊道:“太保,朕常想,若早除内奸,勉儿或许不会死。”谢渊躬身道:“陛下,勉儿之死,非陛下之过,乃奸佞之祸。今血书永祀,奸佞伏诛,勉儿在天有灵,定会欣慰。”
金水桥重修竣工,萧桓亲题“忠烈桥”三字,刻于桥首;桥侧立“谢勉殉国处”石碑,刻谢勉战死之事,让百姓皆知少年忠勇。每当清明,百姓们都会自发前来“忠殇墓”祭拜,有的送花,有的送粮,有的带着孩子来,指着石碑说:“当年有个谢校尉,二十一岁,用命守住了咱们的家,你们要记住他。”
片尾
谢勉的灵柩安葬于京郊忠烈陵,与沈毅、卫峥等忠勇之臣的墓相邻。萧桓亲往送葬,为谢勉墓培土,题“忠烈校尉谢公勉之墓”,墓碑两侧刻联:“啮指书‘死守’,忠魂护国;捐躯叠桥板,义胆昭天”。
“死守”血书成为大吴传世之宝,历代帝王皆朔望亲祭,每逢边战,都会命人将血书送至前线,激励士卒——万历年间,大吴北击鞑靼,将士见血书,皆高呼“死守”,奋勇杀敌,终获大捷。
谢渊在后续数年中,率师收复安定门、朝阳门,击退瓦剌,重振大吴军威,官至太傅,仍每日去忠勇祠祭拜谢勉,直至病逝。临终前,他嘱咐家人将自己的灵位与谢勉的灵位同祀,曰“父与子,共护大吴,生死不离”。
金水桥畔的“忠殇墓”,历经数代,香火不断。百姓们为谢勉立祠,曰“谢郎祠”,祠内供奉谢勉的环首刀和“死守”血书的复制品,每逢初一十五,皆有百姓前来焚香,祈求忠勇庇佑。
卷尾
《大吴史?列传第三十九?谢勉传》载:“谢勉,字继忠,太保谢渊长子。德佑七年冬,守金水桥,殉国,年二十有一。帝亲殓,见其怀血书‘死守’,恸哭,追赠京营佥事,谥忠烈,祀忠勇祠。史臣曰:‘勉之忠,不在位高,而在志坚。啮指书誓,死不旋踵,此乃大吴少年之魂,天下士民之范也。’”
《大吴史?奸臣传?郎文传》载:“郎文,工部营缮司主事,正六品,贪贿通敌,换金水桥朽栅,致谢勉无险可守。后被斩,曝尸三日,百姓唾骂,尸骨无存。史臣曰:‘文掌营缮,却以私废公,以朽栅资敌,害忠勇、陷皇城,其死不足以谢天下。’”
《玄夜卫档?器物录》载:“谢勉血书,帛质,长一尺二寸,宽五寸,‘死守’二字为指血所书,笔力遒劲,血痕凝紫,指印嵌帛。帝命以鎏金匣盛之,供奉太庙西庑,与神武帝遗剑同祀,题‘守土之魂’,历代帝王朔望亲祭,为大吴传世之宝。”
《大吴史?礼制志?太庙》载:“帝诏‘谢勉血书“死守”,为大吴守土之象征,入太庙西庑供奉,朔望帝亲祭,百官入太庙必先拜血书,违者以“不敬”论罪’。此制历永熙、泰昌诸帝,未废,成为大吴太庙重要礼制。”
《大吴史?刑法志》载:“金水桥内奸案后,帝命修订《大吴律?奸党律》,新增‘通敌害忠勇者,凌迟处死,家属流放五千里’‘官员为奸佞请托者,革职为民’之条,由刑部刘景主持修订,颁行天下,以儆效尤。”